“得罪”

窗外月光洒落，留宿在永安宫陇园的程幼薇睁着滴溜溜的水眸望着床顶的纱帐。

身下的架子床宽大而柔软，仿佛能将一整天的疲倦都抚平。可即便如此，小女娘还是认床得很。上回正旦前乔迁新府时家里就换了一张花梨木床，多亏了嫋嫋阿姊陪着聊至深夜，才慢慢有了睡意。可如今……偌大的宫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说到那位越妃娘娘……作为国朝第二贵妇，不知容貌如何，程幼薇未曾见到。既是陛下宠妃，想必也是位绝色佳人吧。而自己还和她亲侄女越蓠起了些小争执，原以为会惹来麻烦，没想到越娘娘不仅没有责难，反而细心安排了住处和点心。看来这位越娘娘倒是位温和的人。

不过……最让程幼薇担心的还是三皇子。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也不晓得他日后还会不会找自己算账。还好方才那宦官说了，阿父明日会想办法捞自己出去的。待她出宫去，那八杠子也就打不着了。三皇子总不至于追她家里去吧。

“哼。”想到此处，程幼薇轻哼一声，那三皇子竟将她一个过肩直接甩进了浴池里。小女娘现在是愈发深信，果然人与人第一眼不能先看脸。嗯，等明日睡一觉起来，希望打脸不要来得太早。小女娘喃喃自语着，翻了个身，拉了拉身上的被褥。

……

御书房里，文帝细细审阅着案头的奏章，忽然听闻殿前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只见越妃提着精致的食盒，袅袅婷婷走进了大殿。

文帝搁下了手中毛笔，抬眼一笑：“阿姮来了。”

越妃轻盈地走到书案前，带着一丝嗔怪：“妾不来，陛下是不是又打算不用晚膳了？”

文帝随即笑道：“晚些时候，子晟传了消息，说是取到蜀地堪舆图了。朕在拟折子，这次西行定在下月初。太子留下监国，老三嘛……朕想带他出门历练历练。”

“是是是，哪怕国事再繁忙，可别误了吃饭。”越妃趁机塞了一口点心送进了文帝的嘴里。

“阿姮教训的是。”文帝嘿嘿一笑，含糊不清地说着：“这点心得阿姮亲自喂，就是和朕平时吃不一样啊。阿姮喂的就是甜。”

越妃嗔怪地推了一把文帝，“就会哄妾开心。”

“朕明明说的是实话。”文帝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提起今日殿上的话题，“对了，曲陵侯那幺女有趣的紧，据说皇后也很喜欢那程家小娘子呢。可惜阿姮今日未曾出席。”

“见过了，倒是个可人儿。”越妃道。

文帝转过头来，甚是疑惑：“见过了？”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见过了。”越妃抬眸，轻轻摩挲着指甲上的蔻丹：“依妾看，陛下特意召见程五娘子，是想给老三相看的吧。可妾听宫里小黄门说了，老三午时将人女娘带回宫里训话去了。”

“什么！”文帝猛地拍桌，“朕让他去谈情说爱，他倒好整日满脑子如何训人家女娘规矩。”

越妃忙提醒，“你小些声，别让人听了去。”

“想当年，朕为了见你一面，连阿姮家后院的墙头都翻得光滑了！这老三，怎么就学不会呢？真是气煞朕也。”

越妃轻叹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算了，这事依妾看就别管了。”

文帝愁眉不展：“那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 宫里除了六七八几个小皇子在排队，就他都二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朕能不急嘛！”

越妃巧笑道：“说不定日后他突然开窍咯，对哪个女娘太过死心塌地。又让陛下头疼呢。”

“这天下所有女娘都能让他挑出毛病来。前两年到成婚年纪了，小越侯将阿姮侄女介绍给他了，朕看越蓠出身显贵，又是亲戚，还有幼年相识之谊，朕想这回总挑不出毛病了吧。阿姮可知，老三大半夜里硬是将朕敲出来，跟朕说，他不能再让越家做大了，如今越氏一族子弟门客为官者甚众，已然足够了。前朝戾帝的王家起初也不过都城中一破落户尔，随着王氏女生子为后，一门十侯，并历经三代皇帝之后，就权柄滔天尾大不掉了。朕一想此话也在理，此事便罢了。”

越姮一向明事理，是以，这种掏心窝子的话，文帝不会有隐瞒都会和她说，她虽然姓越，倘若让越姮在娘家与皇帝之间选择，只要不到满门抄斩的地步，越姮是一定会选皇帝的。比如有几次越氏子弟在外作恶，越姮比文帝还生气，不但会在宫门口跺脚叫骂‘哪来的小兔崽子敢坏了陛下的名声看我剥了你的皮’，甚至还会亲自派人去越家痛斥并勒令小越侯严厉处置。分毫不看在他是自己胞弟的面上留情。

“上回，朕见治粟内史家的女娘柔婉娴静，朕想着要不结个亲家，他倒好训斥人女娘矫揉造作将人完完整整送回来，跟朕说莫要再往他长邺殿塞人了。再上回一箭将郎中令家女娘耳环射落……今日又将程家五娘子带回殿内训话……”

“这些年他得罪的女娘还在少数吗！从小就端着，简直是根木头！”文帝捶桌，越说越激动。

越妃无奈，🙄素手拿着调羹舀了舀，“再骂这羹汤都凉了……”

“朕不管，只盼着老三赶紧找个新妇，哪怕是新妇娘家身份低微，只要老三愿意，朕都允了！”

……

曲陵侯府内，从万府回来的程少商跪在大堂中央，低头向萧元漪认错，忽然被一阵脚步打断。

萧元漪见程老爹满面凝重走进，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他身后，空无一人的院里让她眉头微蹙，“怎就你一人回来了？婠婠呢？”

程老爹叹了口气，将小黄门告知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每说一句，萧元漪的脸色就愈发难看。等到程老爹说完，她已经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进宫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出了岔子。将军啊，这皇宫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婠婠做事不知轻重，你怎么不看着她？”

程老爹是一万个后悔：“婠婠说是去军器监逛一逛，不知怎就得罪了三皇子。早知晓我就不去殿上议事，谁知！唉！”

程少商语气中带着担忧：“那怎么办，那阿娣岂不是一个人留在宫里？”

“我也急啊！”程老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在宫门前磨破了嘴皮子，可门侯就是不让进。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打点了小黄门，他说婠婠只是被罚禁足，不会挨饿受冻的。”

萧元漪沉默片刻，目光沉稳，缓缓开口：“将军，不如找万家帮忙。万将军是陛下亲封的列侯，在陛下面前也能说得上话。若是请他出面……”

程老爹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元漪说得对。今日天色太晚了，明日一早我就去找松柏兄，请他帮我们进宫看看情况。”

烛火的光在三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的不安与焦急。介于程幼薇被扣在宫里头，而程少商昨夜溜出府躲避责罚只是小打小闹，萧元漪也就没有心思再追究她的错处，只是问了问在万府发生的事，便就让她回房了。

临走时，程少商不放心地拉了拉程老爹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担忧：“阿父，明日是万老夫人寿宴，万伯父真能替阿父带阿娣出来吗？”

程老爹轻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放心吧，松柏兄与你阿父乃是至交，他一定会帮为父这个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