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爹爹盯着润玉看了许久，这才浅浅点了点头。这几千年来，爹爹也比较满意这位谦逊温良的子婿。甚至在六界看来，他都不负太微为其取“润玉”二字，其意为良婿。

可叹润玉生于一场阴谋诡计，活着又是旁人捏在手里的筹码。就太微取“润玉”二字，足见其心。

也因此，我对太微又厌恶了几分，哪怕他是润玉的生父，我也觉得他该死！莫说他给润玉带来的不幸，就说他尚在夜神之位时，便开始玩弄权术，设计暗害长兄廉晁。此举，一来除掉了自己天帝之路上最大的阻碍；二来对痛失爱人的荼姚趁虚而入，得鸟族势力相助。

当真是一石二鸟。

之后在任天帝位时一心拢权，欺骗簌离，离间太湖与钱塘水族的关系，又削弱了爹爹的势力。这样一石二鸟的手段他是用了一次不够，又在爹爹身上用了一次。更别说其他，天界上下哪个不是在他的算计中？

再说荼姚和鸟族，也是怙势弄权，肆意欺压众仙及其余各族。

这夫妻俩一暗一明，一步一步腐蚀天界的清明。

我和润玉都曾有过改变天界风气之心，可沟渠之水哪能匹敌汪洋？只能徐徐图之。

就说眼下英祟一事，若非润玉提及，若非牵扯太微利益，恐怕此事当真会被搁置在旁。

要我说，太微唯一一点价值就是生了润玉。

很快，我俩就下了凡界。

阳光拨开云雾洒在湖上，澄清的湖水波光粼粼，偶有飞鸟掠过湖面，点出圈圈涟漪。

忽而水波荡开樱色流光，翻出一层又一层地巨浪。连带着洞庭湖周围都微微震动，旋即两道灵光破开云层射入湖中，适才的动荡随之安静了下来。

洞庭湖底混乱一片，此处的水族生灵倒了一地，唯有那一抹鲜红的身影挡在云梦泽前，奋力抵抗一尾银体黄斑的龙鱼，那尾龙鱼体型巨大，周围绕着圈圈黑气。

我和润玉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此等情景，所以想也没想，一同上前御敌。

因我二人出手缠住龙鱼，簌离才得以脱手，退到门前，看着我和润玉与龙鱼缠斗。

我的藤鞭打在龙鱼的鳞片上，一如那日打蛟龙时的反应，这尾龙鱼也对我的藤鞭不痛不痒。

暗紫色的瞳孔诡异非常，这正是被英祟控制的模样，看来是前日降蛟龙时遗留下来的。

润玉眸光一凛，提剑挥出几道剑气，寒冰冷冽，瞬间冻住了龙鱼身边的水波。

这尾龙鱼只是暂时被英祟所控，所以润玉和我都把握着分寸，尽量不去伤害到他。

不足片刻，这尾龙鱼就被我们控制住了。

这时候簌离身后的大门也被打开，羽笙急急忙忙从里边跑了出来，我看见门后还有几颗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

那边簌离扶起受伤的凌烟和远怀，也紧随着走了过来。

我看到羽笙眸色湿润地盯着那尾被困的龙鱼，手伸了又放下，不会说话的她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底泛起心疼。

我似乎明白了这尾龙鱼是谁了。

簌离定定地站在十步之外，大约是不敢靠近润玉，目光在润玉身上停留了一瞬后又迅速移开。

我瞥见润玉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攥了又攥，眼眸低垂，薄如蝉翼的眼睫挡住了眸里的暗淡。

最终还是远怀前辈先开了口。

远怀多谢二位仙上相助。我等又欠了二位一个人情啊！

月兮前辈客气了。爹爹管理着水族大小事务，我身为他的女儿，理当尽一份职责。

我顿了顿，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痛苦挣扎的龙鱼，又道：

月兮这龙鱼...莫非是睿晟？

凌烟和远怀双双叹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起司命给我的赤莲，此刻正好用得上，于是赶忙找出药丸，取了一粒出来。

灵力聚拢在掌间，我先是渡了些灵力给睿晟，令他维持人形，然后在羽笙的帮助下将药丸喂给了睿晟。

见他身上的英祟退了出来，我又急忙将其收入瓷罐之中。

好在英祟附着了一次，便会失去威胁，成为一团死气。将其收起来，也只是避免它被其他英祟吞没，助长其力。

我嘱咐了羽笙几句后，她就带着睿晟回洛仙居去了。

凌烟和远怀两位前辈也开始着手收拾残局。

至于簌离，她看了润玉几眼，欲言又止后转身往云梦泽里走去。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润玉，见他还没动作，我也有些急了，遂赶忙朝簌离的背影喊去。

月兮洞庭君！

月兮我们奉旨前往灵界，特来洞庭拜别。此去时日长久，恐有日子不会再见了。

簌离的身影顿住，沉吟良久。

润玉唇瓣微抿，深深地望着簌离的背影，随后走近了两步，撩开衣袍跪了下来。双臂一扬，衣袂翻飞，拱手一拜。

润玉前日说了许多重话，孩儿深感不安。孩儿离开后又忆起一些往事，这才知道娘亲当年的苦楚。

润玉一顿，前日之事涌上心头，愧意似一股寒意，如冰棱般刺入心脏，侵满全身。

往后再说下去，润玉的声线便越加颤抖。

润玉当年，原本是孩儿抛弃了娘亲。彼时年幼无知，一定伤了娘亲的心，润玉惭愧。

那双桃花眸子，随着一字一句倾诉而出，变得越发的腥红。

润玉如今久别重逢，得见娘亲康泰，族人安好，润玉心里实在高兴得很，也自责得很。

背对着我们的簌离已然泪滴成珠，颗颗滚落而下。她一身红衣，娇艳的姿容，配上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令其更加惹人怜。

润玉孩儿今日不求娘亲原谅，但求来日方长。孩儿相信，总有你我母子相认，得享天伦的一日。

话音落下，润玉再拜顿首，以尽孝道。

簌离低低啜泣，哭得极尽压抑，人影颤颤。

润玉起身，那双桃花眸中已噙满了泪水，只待决堤落下。

须臾，润玉缓缓转身，徐徐离开。

我稍稍伏首拜别，当即跟上了润玉。

我们飞出洞庭湖，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黑影，刹那间落在我们三人面前。那黑影的面目逐渐清晰，是个高大的男子，着一身黑衣，脸上戴着半边银羽缠丝面具。

那人双手交握，俯身一拜。

暮辞仙子，奇鸢来迟。

月兮无妨，叫你来也只是想知道天后有何打算。

眼前这人便是奇鸢，也是鎏英心心念念的暮辞，更是我留在天后身边的卧底。说来我遇见他时，是在凡间的一处破庙当中，恰好撞见他被尸解天蚕折磨。

原本我是打算在天后之前将他救了，可最终还是迟了一步。所幸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在他蛊毒发作时碰见。且那时我身上恰好有能治尸解天蚕的仙丹，还是老君赠与我的，世间总共三颗，珍贵异常。

打那儿以后，奇鸢便加入了我的阵营，替我在天后身边打探消息。这件事除了我和奇鸢，便只有润玉和澜姒知道。

月兮荼姚这次又打的什么主意？

奇鸢闻言无话，摊开手掌变幻出一支黝黑的羽箭，周围散发出强烈的魔气。

润玉灭灵箭！？

暮辞灭灵箭以灭灵族骨血锻造，天后让我造出灭灵箭，要我在灵界用此箭射杀夜神殿下。

暮辞以骨血造灭灵箭令我一惊，即便是荼姚逼迫，可我到底给了他灵符防身，大可以糊弄过去。偏偏他还是这么做了，如此一来，他的灵力耗损严重，寿命也损了不少，我还怎么将他完完整整地还给鎏英啊？！

月兮你明知造灭灵箭对你损害有多大，为何还要如此？我不是给了你三道灵符？你大可以糊弄过去！

我也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脸色显然有些苍白，即便呼吸不匀，身体虚弱，却还是要毕恭毕敬地对我施礼回话。

暮辞奇鸢的性命无足轻重，只盼能以此箭相助仙子，尽在下绵薄之力。

月兮我不需要你做到这份上，我救你也有我的目的。

说着，我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了暮辞。他伸手接过，正疑惑地看着我。

月兮每日一颗，吃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