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清冷,更深沉。白日里议事厅的喧嚣、竹林深处的炽热、客房内撕裂般的坦白,都在这片笼罩着千年家规的寂静山峦中被无声地吸收、沉淀,最终化为更深的暗流,在各自的心底汹涌。
静室。
檀香袅袅,本该是清心凝神之地。蓝忘机端坐在琴案前,避尘剑静静置于身侧。他指尖悬在冰冷的琴弦之上,却久久未能落下。白日里断弦的嗡鸣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与顾晚颜那句“不可能只有一个男人”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在他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眼前不断闪过那些画面:顾晚颜与薛洋十指相扣走进议事厅时薛洋那得意又挑衅的眼神;顾晚颜捧着薛洋的脸、在月光下强势吻上去时那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他当时就在不远处,被那惊鸿一瞥钉在了原地);还有……她深夜敲开魏无羡房门时,那决绝而郑重的侧影……
蓝忘机(蓝湛)阿颜……
一个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名字,如同叹息般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这是独属于他内心的称呼,在无人的静室,才敢如此放肆地念出。这个名字,承载了姑苏听学时初见的惊艳,藏书阁焚毁时她力挽狂澜的震撼,寒潭洞前交付抹额时无声的信任,以及……无数个默默注视时,心底悄然滋生的、不容于世的情愫。
他喜欢她。这份心意,在寒潭洞前她将他和兄长的抹额缠于腕间、对他展颜一笑时,便已清晰如镜。她叫他“蓝湛”,他却已在心底唤她“阿颜”千遍万遍。
可如今……这份情愫,成了最深的枷锁。
家规森严如铁壁,“雅正端方”刻入骨髓。姑苏蓝氏未来的家主(哪怕只是可能),怎能对一位注定妻妾成群的他族少主存有非分之想?更何况,她的心,她的承诺,似乎已经给了那个满身戾气的薛洋?她留给魏无羡和江澄的,是那充满现实冰冷与扭曲可能的“选择”……而他蓝忘机,又算什么呢?一个连心意都不敢宣之于口的旁观者?
巨大的迷茫和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力,如此……无所适从。他习惯了循规蹈矩,习惯了用理智克制一切,可面对这份无法宣之于口、更注定无望的感情,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脆弱得不堪一击。
静默良久,蓝忘机猛地起身,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不能再待在这里!再待下去,那些汹涌的情绪会将他撕裂!他需要……需要兄长的声音,需要那份熟悉的温润来安抚他濒临失控的心绪。
寒室。
蓝曦臣并未安寝。他临窗而立,窗扉半开,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月白色的常服上,映照着他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迷惘的侧脸。案几上摊着未处理完的卷宗,一杯清茶早已凉透。
他的心,也如同这杯凉茶,失去了往日的温度与从容。
白日里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顾晚颜在议事厅中运筹帷幄的锋芒;她面对金光善时寸步不让的凌厉;她因伤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薛洋冲出去时,她毫不犹豫追出去的背影;以及最后,她与薛洋紧握的双手……
蓝曦臣轻轻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那里曾经系着抹额,也曾被顾晚颜轻轻缠绕。那瞬间的牵扯感,那一眼万年的笑容……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往常一样,将这份异样的悸动归于对优秀同道的欣赏,归于责任之外的些许关怀。
可是……骗不了自己了。
当看到她为了薛洋追出去时,心中那份尖锐的酸涩是什么?
当看到她与薛洋并肩而立,心中那份空落落的失落又是什么?
当魏无羡和江澄为她失态,甚至不惜接受那惊世骇俗的“共享”可能时,他心底深处那丝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念头,又是什么?
蓝曦臣(蓝涣)顾三姑娘……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依旧保持距离的称呼,却感觉舌尖泛起一丝苦涩。他不敢像忘机那样在心中唤她“阿颜”,那份亲昵属于忘机,也或许……属于薛洋。他习惯了做那个温润如玉、调和各方的泽芜君,习惯了将一切情绪深藏于完美的表象之下。可此刻,那完美的面具仿佛出现了裂痕,露出了底下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渴望与不甘。
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注定无法独属、甚至可能心有所属的女子产生如此深切的牵绊。这违背了他的处事原则,更违背了蓝氏的家训。他应该是清醒的,理智的,超脱于这些儿女情长之外的……可心,为何不受控制?
蓝忘机(蓝湛)兄长……
一声低沉沙哑的呼唤在寒室门口响起,打断了蓝曦臣纷乱的思绪。
蓝曦臣转身,看到蓝忘机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那张素来清冷无波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茫和……痛苦?蓝曦臣心头一震,这样的忘机,他从未见过。
蓝曦臣(蓝涣)忘机?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蓝曦臣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维持着兄长的温和,侧身让开
蓝曦臣(蓝涣)快进来,外面凉。
蓝忘机沉默地走进寒室,步履有些沉重。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兄长的书案前,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静室里的檀香似乎也随着他飘了进来,混合着寒室清冷的竹香,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蓝忘机(蓝湛)兄长……
蓝忘机再次开口,声音艰涩,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蓝忘机(蓝湛)我……很迷茫。
蓝曦臣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弟弟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指尖,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用目光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眼,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困惑,直直地看向蓝曦臣
蓝忘机(蓝湛)我不知道……我究竟该怎么……阿颜……她……
“阿颜”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寒室!
蓝曦臣瞳孔骤缩!忘机他……竟然如此直接地唤出了那个名字!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直白,还要沉重!这不再是朦胧的好感,而是忘机亲口承认的、无法回避的深情!
蓝忘机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惊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他不再回避,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将心中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倾泻而出
蓝忘机(蓝湛)她……她那样的人……像光……我……心悦她。从听学时便是……寒潭洞前,更是……可是……家规……身份……还有……薛洋……魏无羡……江澄……她说的……不可能只有一个……
他语无伦次,逻辑混乱,但那份刻骨的情感和被现实撕裂的痛苦,却无比清晰地传递给了蓝曦臣。
蓝曦臣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心脏。他看着眼前痛苦挣扎的弟弟,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忘机的心事如此沉重,如此……绝望。而他作为兄长,作为蓝氏的宗主继承人,又能如何开解?劝他放下?可那份情愫,若能轻易放下,又怎会让素来冷静自持的忘机如此失态?鼓励他去争?那又将蓝氏置于何地?又将忘机推向何等万劫不复的境地
蓝曦臣(蓝涣)忘机……
蓝曦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干涩和沉重,他抬手,似乎想拍拍弟弟的肩膀给予安慰,却在半空中顿住。这份痛苦,岂是言语能轻易抚平?他缓缓放下手,眼神复杂地看着蓝忘机,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蓝曦臣(蓝涣)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家规礼法,如同天堑……而顾三姑娘她……她的路,注定与我们不同……
蓝曦臣的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将蓝忘机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也彻底熄灭。他明白了兄长的意思。是警告,也是无奈。他蓝忘机,连像魏无羡、江澄那样拥有一个“扭曲选择”的资格,似乎都没有。他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无声的、绝望的独角戏。
巨大的悲恸席卷了蓝忘机,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他猛地低下头,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似乎在用尽全力对抗着什么。
蓝曦臣看着弟弟这副模样,心如刀绞。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心中的那份迷茫和苦涩,也因弟弟的痛苦而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寒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竹叶被夜风吹动的沙沙声,如同呜咽。
良久,蓝忘机缓缓抬起头,眼中那片翻涌的痛苦似乎被强行压下,重新覆上了一层冰封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深的绝望和死寂。他对着蓝曦臣,深深地、极其郑重地行了一礼,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空洞的疏离
蓝曦臣(蓝涣)兄长……忘机明白了。夜深了,兄长早些安歇。忘机……告退。
说完,他不再看蓝曦臣一眼,转身,挺直着僵硬的脊背,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寒室,重新没入静室的黑暗之中。
蓝曦臣站在原地,望着弟弟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久久未动。寒室的清冷月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和……一丝同样深切的痛楚。
蓝曦臣(蓝涣)忘机明白了……
蓝曦臣低声重复着弟弟的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
蓝曦臣(蓝涣)他明白了……可我又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同样因为那个女子而翻腾着陌生的、灼热的、却又注定无望的波澜。
蓝曦臣(蓝涣)顾三姑娘……
他再次低喃,这个依旧保持着距离的称呼,此刻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他不敢唤“阿颜”,那是忘机的勇气,也是他无法企及的亲密。
他迷茫了。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也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份心意的无望与沉重。忘机尚能痛苦地质问,而他,连这份痛苦,都要深藏在泽芜君温润完美的面具之下,连一丝裂痕都不能显露。
蓝曦臣(蓝涣)我……又怎么了……
蓝曦臣对着窗外清冷的月色,发出了无人能解的叹息。这叹息,既是对弟弟的心疼,更是对自己这份同样无法宣之于口、无处安放的情愫的茫然与拷问。
静室与寒室,一墙之隔。一处是冰封死寂的绝望,一处是温润表象下的惊涛骇浪。蓝氏双璧,这对仙门最耀眼的明珠,在这情劫的荆棘路上,各自品尝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深入骨髓的苦涩。射日之征的烽烟尚未燃起,他们内心的战场,却已是一片狼藉。而那个牵动所有人心的顾晚颜,此刻或许正与薛洋在月光下依偎,浑然不知自己在这云深不知处,已掀起了怎样一场无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