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银杏树下，顾晚颜那声关于薛洋的叹息余音未散，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蓝曦臣与蓝忘机被那血淋淋的身世真相和冷酷的“留嗣”要求钉在原地，巨大的悲怆与屈辱几乎要将他们的灵魂撕碎。月光穿过枝叶，在他们惨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命运无情的嘲弄。
就在这死寂般的绝望中，顾晚颜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一种破碎的颤音，在寂静的林中幽幽回荡。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疯狂、悲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怼！
顾晚颜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她仰着头，对着头顶那片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都从紧闭的眼角滑落。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欢愉，只有无尽的苦楚和一种被世界彻底背弃的绝望。
笑声戛然而止。顾晚颜猛地低下头，睁开眼，那双总是锐利如刀、或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直直地刺向面前如遭雷击的蓝氏双璧。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宣告，而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和……怜悯？
顾晚颜你们恨我吧！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杜鹃啼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顾晚颜恨我为什么闯入你们的世界！恨我为什么让你们不知不觉地爱上我！恨我为什么要把这肮脏的宿命和血债，强加在你们身上！
她猛地向前一步，逼近两人，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家主的威严，而是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令人心悸的疯狂气息
顾晚颜在千百年之前！你们的先祖！那些所谓的仙门世家！与青州顾氏定下了一条血誓盟约！青州顾氏，永世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条件，踏入修真界半步！违者——天诛地灭，血脉断绝！
这个被尘封的禁忌盟约，如同惊雷炸响！蓝曦臣和蓝忘机瞳孔剧震！这条盟约……他们闻所未闻！叔父从未提及！这竟是顾晚颜踏入修真界的原罪？！
顾晚颜然——！
顾晚颜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顾晚颜在十几年前！薛重亥！那个疯子！他发明了阴铁！那东西失控了！它吞噬生灵，扭曲怨气，眼看就要酿成灭世之祸！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讥讽，充满了对整个仙门百家的鄙夷
顾晚颜所有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宗主们！都在犹豫！在恐惧！在互相推诿！他们舍不得！舍不得交出自己的孩子去承受那阴铁的反噬，去成为封印怨灵的容器！最后……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有无数厉鬼在嘶嚎，
顾晚颜他们！把手指向了被盟约禁锢、不得踏足修真界的青州顾氏！
顾晚颜而我——！
顾晚颜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
顾晚颜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那个刚出生，甚至连满月都未到的婴孩！我的体内！被强行塞入了一个东西！一个名曰‘阴体怨灵’的恶鬼之魂！！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怨灵正在她体内疯狂冲撞撕咬
顾晚颜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日日尝受着……如同灵魂被寸寸撕裂、又反复黏合再撕裂的痛苦！无时无刻！每分每秒！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有无数只厉鬼在脑海里尖叫！它们啃噬我的理智！撕扯我的魂魄！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
顾晚颜那时候……我才刚出生啊……还没有满月……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孩子就必须是我？！！
她嘶吼着，泪水混杂着额角因痛苦而渗出的冷汗滚落
顾晚颜没有为什么！因为他们舍不得！舍不得他们的孩子受这份苦！而我的——母亲——
提到母亲，顾晚颜的声音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充满了彻骨的失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恨意？
顾晚颜——她不顾我父亲的哀求！不顾我祖父的阻拦！不顾我刚出生孱弱的身体！强行将我……交了出去！交给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仙门魁首！只为了……只为了……
后面的话，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咽了回去，没有说出那个让她心碎欲裂的答案——母亲的妒忌？还是别的什么？她不能说，但那眼神里的伤痛，比任何言语都更刺目
顾晚颜你们知道那种痛苦吗？！
她猛地抓住自己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怨灵从心口挖出来
顾晚颜你们知道我一天天长大，看着祖父和父亲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愧疚和心疼……是什么感觉吗？！那比怨灵撕咬还要痛！！
顾晚颜我体内的那抹怨灵……无时无刻不在嘶吼着！尖叫着！让我……放她出去！让她吞噬这世间！毁灭一切！
顾晚颜的眼神变得疯狂而危险
顾晚颜可我不能！这世界……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好不容易……
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水的深渊挣扎出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的平静
顾晚颜可是啊……我这个生来就注定被牺牲、被诅咒、被怨灵缠身的‘容器’……我这个本该注定孤身一人、在痛苦和监视中走向毁灭的人……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蓝曦臣和蓝忘机惨白绝望的脸，又仿佛穿透他们，看到了那个在远处沉睡的、手腕系着红豆扣的少年
顾晚颜那抹红线……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茫然
顾晚颜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断也断不掉……抹也抹不掉……它把你们……把阿洋……都卷了进来……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蓝氏双璧，眼中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疲惫和解脱
顾晚颜要恨……就恨吧，要怨……就怨吧，恨我闯入你们的人生，怨我把你们拖入这无间地狱，等这场射日之征结束……等我死了……你们……就都解脱了……
最后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蓝曦臣和蓝忘机的心上。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一个近乎卑微的请求，一个关于薛洋的安排
顾晚颜……如果有机会的话……去找我的大哥……让他……抹除薛洋的记忆……关于我的……所有记忆……
这句话，比之前的任何控诉和宣告都要残忍！抹除记忆？让那个她唯一真心唤作“阿洋”、唯一流露出真切担忧的少年，彻底忘记她？这是她能为薛洋做的……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保护”？也是她对自己这份扭曲感情……最后的了断？
蓝曦臣彻底崩溃了。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另一棵树上，温润如玉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无尽的痛苦、混乱和一种被庞大命运碾压的无力感。他看着她，这个背负着血债、诅咒和灭世怨灵的女子，这个可能是他血脉相连的堂妹，这个让他心绪难平的顾三姑娘……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
蓝忘机则依旧僵立在原地。紧握剑鞘的手，鲜血已经染红了半截衣袖，滴落在脚下的落叶上，无声无息。他浅琉璃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顾晚颜，那里面翻涌的已不再是单纯的痛苦或绝望，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黑暗风暴！她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阴铁怨灵的容器？被至亲献祭的祭品？千百年盟约的牺牲品？还有那关于抹除薛洋记忆的……请求？
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黑暗与痛苦，却还在为别人安排后路？那他和兄长……又算什么呢？是血债的抵押品？是留嗣的工具？还是……她口中那“抹不掉的红线”下，另一道被诅咒的枷锁？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让蓝忘机脑中一片轰鸣，所有的理智和克制都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他猛地抬起那只未染血的手，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失控的冲动，伸向顾晚颜——
是想抓住她？是想掐死她？还是想……将她从那无边的痛苦和疯狂的宿命中……拉出来？
他的手，颤抖着，停在了半空。月光下，那只骨节分明、染着鲜血的手，悬在顾晚颜苍白脆弱的脸颊旁，如同一个凝固的、充满绝望与挣扎的问号。
顾晚颜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眼中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风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其惨淡、却又仿佛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如同耗尽了所有支撑，软软地顺着粗糙的树干滑落下去。月光下，她的身影单薄得如同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
蓝忘机（蓝湛）阿颜！
蓝忘机那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恐和破碎，在寂静的山林中凄厉地回荡开来。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宿命、血债、家规，猛地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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