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枯木如扭曲的骸骨,刺向瓦伦那山麓迷蒙的天空。
雪,缓缓掩埋了灰烬与血腥,默默为那些与火焰一同熄灭的生命覆上苍白的布。
安息吧,没有价值的、被命运遗弃的灵魂。
守灵的生者,早已流尽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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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是最后的记忆,过往如灰烬般消亡」
当他缓缓睁开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时,其中只剩一片被浓雾笼罩的茫然。剧烈的头痛撕扯着他,每一次试图回忆,只换来更深邃的空洞与刺痛。
“阿休?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
莱德的声音因激动与恐惧而颤抖。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人类。他认得这是照顾他的人,但“阿休”这个名字,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一丝记忆的涟漪。
然而,莱德那确信无疑、盈满泪水的注视,周围人复杂的低语与叹息,逐渐在他空白的意识中描摹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是阿休,莱德家在灾难中失去的牧羊犬,如今奇迹般地重伤归来。
他接受了这个名字,如同接受了一个与生俱来的使命。
他成为莱德手下最沉默也最骁勇的猎犬,精准地执行每一个命令。
他甚至本能般地熟稔狩猎技巧,肌肉的记忆远快于思维的追溯——这一切,似乎都更加“证实”了他的身份。
只是某些深夜,他会从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惊醒,心中空荡得发慌,仿佛弄丢了极其重要的什么。
“天天,勾结野狗恶狼,谋杀艾斯贝贝,枉为猎手;
天妄,一眼洞察真相,舍生忘死战斗,妄为猎手。”
那只独眼的丑狗总在他耳边高声嚷嚷。
“阿休兄弟,”天妄的嗓音沙哑而刺耳,裹着虚伪的热络,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但危机还未结束!那些阴险的野狗,尤其是那个叛徒天天——是她引来了狼群,是她造成这一切!她是所有灾难的根源!猎户寨需要你的力量,我们要彻底铲除余孽,报仇雪恨!”
“天天……”
他无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头又是一阵锐痛。
空荡的脑海没有画面,只有一种被强行植入的、模糊的敌意。
引狼入室、勾结异类、酿成大火……所有莫须有的罪名,都被推卸、乃至强押在天天身上。
“通敌”的标签如无形枷锁,使她在人类与猎狗眼中,成了行走的噩兆。
火灾真相已无从查考,合情合理则罪名成立。
没有人为她说话——而能发声的,早已永远沉默。
「曾经你说要治愈我的伤,后来你成为了我新的疤」
一夜,他进山巡逻,途经那片被烈火燎烧过的枯林。
白雪将一切精心包裹,在月光下流转着静谧的光晕,为枯枝败叶缠上颗粒的绷带,为不甘的灵魂披上安眠的冷帐,仿佛低声抚慰:无事发生。
他对这里毫无印象,可心跳却抢先认出了此地,骤然加速。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看见一道毫不遮掩的身影正逐渐走近。
不知为何,他心底涌起一股无端的柔软,一种莫名的悸动让他几乎想要上前。
但当看清来者——正是那个人人喊打的“通敌者”。
他瞬间绷紧身躯,摆出迎敌的姿态,目光冰冷而陌生。
“狼獠!离开这里!否则格杀勿论!”
这是他巡山以来,第一次遇见“狼”。
那身影蓦地顿住,仿佛被无形的利箭刺穿。
冰冷的呵斥如淬毒的匕首,一点一点地绞碎天天最后的心防。
月光下,她看清了他眼中那片空茫的陌生与刺骨的敌意,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一点点碎裂。
她站在阴影之中,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仍以复杂的神情望向他——那里面藏着一丝微弱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可笑的期盼。
她不在乎全世界如何指责她,唯独无法承受他的不信任。
当他也用那种看待罪人的眼神望向她时,她感觉最后的一束光也熄灭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那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你不是他。”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融进夜风,浸满无尽的苦涩与绝望。
脸上的最后一丝期待终于消散,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与疏离。
“伤痛为引,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羁绊。如今你忘了伤痛,我们…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你在火灾中经历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但我选择理解——就像你曾经那样包容我的一切。
只是这一次,我不能再靠近你了
不能再让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猛地楔入他记忆的裂缝,引发一阵剧烈而莫名的抽痛。
他摇了摇头,将其归咎于通敌者的蛊惑术。
天天不再多说。
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仿佛所有的爱与希望都随着这个眼神彻底抽离。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宛如被夜色吞没,只留下一句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替他毫无负担地活下去吧。”
她不再害怕失去,而是害怕再次拥有。
也许抛弃一切之后,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遗忘宣判的死亡」
在天妄的推波助澜和莱带等猎人的默许下,他率领寨中精锐猎犬,对汪汪队残部展开了清剿。
战斗残酷而绝望。失去众多骨干的汪汪队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抵抗。
混乱中,他对上了一只伤痕累累却仍在嘶吼指挥的斑点狗。
“■■!是你吗?!醒醒!看看我!看看我们!!”
毛毛的呼喊撕心裂肺,浸满震惊与痛苦。
“你已经忘记过一次过去,怎么能再次忘记……怎么能再次失去!”
他将毛毛死死压制。
只有毛毛清楚:他对于汪汪队成立之前的记忆本就是残缺的。他和姐姐都是亲历者,却又都是从她的讲述中才勉强拼凑出曾经的轮廓——
不,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她的记忆也不完整,甚至可能是错的。
毛毛无法接受。他最认可的杀手,如今成了杀死他们最利的刃。
这呼喊刺痛了他。一些混乱的、充满欢笑与并肩画面的碎片再度闪过——却被天妄及时的怒吼打断:
“阿休!他在迷惑你!为死去的同胞报仇!”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天妄猛地从侧翼扑上,发起了致命一击!
天天并未如天妄所料躲在大本营。
她在这场屠杀中完成了一次沉默的介入——只救走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艾拉。
她将艾拉藏匿起来,作为这一切疯狂、背叛与遗忘的最后「证人」。
然后,她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
冰凉腥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天妄和几只猎狗正贪婪地吞食着猩红的雪。
他本该兴奋,此刻却只想呕吐。
他张嘴干呕,什么也吐不出——唯有眼泪无意识地汹涌奔流……
为什么……明明没有受伤,却还是感觉好痛,好痛……
几天后,小砾找到了日益沉默、常对着空气发呆的他,脸上带着未散的惊恐与悲伤,低声告诉他:
“艾斯和贝贝在火灾中遇难……而乐乐得知消息后,拒绝进食,在今天早上……随她们去了。”
他听着,心中泛起奇怪的麻木。
这些名字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牵扯,但更多的是一种隔阂。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在听别人的悲剧。
这种未知令他不安。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阿奇……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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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放的火吗?”
“不是我,我发誓。”
“不,在猎狗出动后,我们内部有几个人商量好要放火烧狼。但火灾发生在我们准备点火的地方附近——而我们谁都没来得及点火。”
“什么?你们一开始就打算放火!?”
迈尔大惊。
“嘘——我们猜是你放的火。只有你身上带了打火石。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保守秘密,把罪名往那狗身上推……不然,我们都得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