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

涂山雅雅如履薄冰了整整五百年，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

她也确实是无悲无喜。

忽然，这一片黑暗的世界里有了那么一点光亮，雅雅下意识仰起头来去看光源，发现天空中的不知何时出现了星辰，它们以某种奇异的方式排列在了一起，发出温润的光，一颗流星划落。

黑暗的世界忽然被白光笼罩，涂山雅雅看到了一个人的轮廓，听到了一句空灵的话语。

——“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是你的朋友。”

然后便被铺天盖地的白光吞噬了。

雅雅猛地睁开眼睛，惊觉自己好像出了冷汗。

她顿了许久才将黏在脖颈上的长发理顺，宿醉过后隐约的头痛后知后觉地被感觉到，然后又被雅雅无视掉。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做这种奇怪又扯淡的梦了。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朋友？

雅雅靠在沙发上缓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可能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涂山容容并没有选择把兔车大喇喇地停在路边，她看了眼玻璃门上贴着的晚七点开门，又看了看天空中还没落下去的太阳，视若无睹地推门走了进去。

她来的地方是个酒吧，但因为酒吧这种地方一般都是晚上热闹，再加上门口贴的时间表，导致这里现在安静的过分，并没有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吧台那里仅仅开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撒了下来，莫名地带来了暖意。

忽然，一道女声传来，尾音轻飘飘的上扬:“哟，稀客啊，二小姐今天怎么有空了？”

容容看向说话那人，后者懒散地趴在吧台上，琥珀棕色的长卷发只是垂到肩膀，还被红色发绳绑起来一部分，发绳的流苏和小小的玉饰垂了下来，一双灰眸仿佛是终年不散的浓雾。

容容笑起来:“这不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诶，这样啊，荣幸之至。”温时羽听了这句，也不知道信没信，只是可有可无地笑了笑。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葡萄酒，又倒了半杯递给容容。

容容盯着杯子，并没有接:“我不怎么喝酒的。”

温时羽微笑，那双特别的瑞凤眼看人时隐约透露出温柔的意思:“放心吧，这酒度数不高的，我们二小姐不至于半杯倒吧？”

那倒是真不至于……

容容最终还是接下了杯子，轻轻碰了下温时羽的，脸上依旧是那挑不出毛病的温柔笑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温时羽也跟着笑起来，一口闷掉了杯子里的酒。

忽然之间门又被推开，温时羽抬眼看了下来人，笑了，语气和刚刚招呼容容的别无二致，透着熟悉的感觉:“诶呀，回来了这是？今天又去哪了？”

门口进来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现在是秋天这个不算冷的季节，她却很反常的裹着大衣和围巾，半张苍白的脸都掩在围巾里，进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温时羽本能感觉不太对，站起来朝着那人走过去，皱眉问道:“你没事吧？怎么……”

话音还未落，那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自己的力气，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

温时羽就站在这家伙前面，下意识伸手接住她，于是这人整个身体的力道全部压在她身上，她也被带着向后倒。

忽然，温时羽后背撞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容容，容容一手撑住两个人的力道，另外一只手越过温时羽拍了拍那个人肩膀:“喂，醒醒，还行吗？”

那人像是清醒了，猛地站直了自己的身体，含糊地说了句抱歉，找了个凳子坐下。

温时羽借着容容的力道站稳身体，还没来得及说话，容容便自顾自地走过去，握住那人手腕片刻，微微皱起了眉:“你这几百年干什么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另一边————

眉目漂亮又凛冽的狐妖坐在宝座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面上的小狐妖，漆黑的眼睛蒙了一层血红的光泽，红衣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那妖明明没有张嘴，小狐妖却听到了一句空灵冰冷的话，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说，为什么跟着我？”

涂山苏苏似乎并没觉得她现在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天真无邪地绽开了一个笑:“因为，我想看看姐姐大人怎么工作。”

那是个极其好看的笑容，却不知道哪里惹到了雅雅，周遭的冰雾愈发浓稠，宝座的扶手一点点结了冰，甚至除了涂山苏苏跪着的那方寸之地，整个车厢都结了一层冰。

苏苏条件反射地低头认错:“对……对不起！”

雅雅本来还要继续开口嘲讽，下一秒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凭空凝结出两条冰链朝着车子里的某个点就抽了过去。

那看似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然被雅雅“抽”出来一个人影，丝缎似的白发，青色的眼睛看起来无波无澜，似乎并没有为刚刚差点砸到她的冰链产生什么后怕情绪，垂着的狐耳似乎隐约间说明了她的身份。

苏苏一愣，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声音还带着点不可置信:“小玖？”

涂山玖玖，涂山的旁支血亲，又因为年龄太小，严格来说就是涂山现任三位当家的表妹，由于这位涂山的表小姐有一个不知道去了何处的姐姐，就被放到了涂山。

而此刻这位表小姐看了眼苏苏，冲着她露出了点细微的笑意算是回应。

然后下一秒还不等雅雅开口，便冲着她欠身:“对不起姐姐，我不应该偷偷跟上来的。”

一句话，堵死了雅雅所有的路。

此时的苏苏忽然打了个喷嚏，一边嘟囔着雅雅的寒气太冷，然后掏出了一张纸打算擦一下鼻子，目光无意识间落到纸面上，忽然一顿。

“哦对了！我排了三天三夜的队！终于接到了第一个红线仙任务，完成了之后，苏苏也可以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狐妖啦！”

苏苏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朝着车外跑去，雅雅啧了一声，伸手放出两个冰链朝着苏苏的方向追了过去，似乎是要把她绑回来。

忽然之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涂山玖玖动了，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挡在了苏苏面前，手中怀表一样的东西发出亮光，一道妖力将雅雅的冰链挡住。

苏苏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被这阵仗搞得愣了一下，涂山玖玖腾出一只手推了她一把:“愣着干嘛？快跑。”

然后下一秒，雅雅的冰链似乎也不愿意跟她纠缠，绕过她打算去绑苏苏，后者却因为玖玖推她的那一下一个没站稳掉下了车子，反而恰好的避了开来，雅雅的冰链也就自讨没趣的收了回去。

涂山玖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她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寒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她知道的，在她身后，涂山雅雅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如果视线能杀人，她大概已经死了不知道几百次了。

涂山玖玖僵硬地转过身来，看着雅雅的脸色，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随后手上的怀表又发出细微的光芒，下一秒她的身形便消失在了车子上。

涂山雅雅像是觉得有意思:“空间置换？”这小丫头学了不少东西啊……但紧接着她的声线便被拉平，一如既往的冷漠凉薄:“阿大阿二，去。”

————————

摔下车子的苏苏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愣了好半晌，直到涂山玖玖忽然出现在眼前。

她还没来得及问，涂山玖玖便一把拉过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险些让刚站稳的苏苏又摔一跤。

“小玖……怎么了啊？”苏苏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发现自己不用问了。

阿大阿二已经朝她们追过来了！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这似乎是个铁律，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玖玖心里默默地朝着那两只狐狸道了个歉，随后凝结妖力毫不犹豫地向后甩去。

她甩出去的妖力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但对危险的直觉让她下意识地把苏苏往身后一揽，另外一只手上凝结了妖力，成了个防护罩。

脆弱的防护罩被突如其来的冰锥碰到的一瞬间就已经逐渐裂开，涂山玖玖咬着牙加大力道，但好在冰锥的主人也并没有什么赶尽杀绝的意思，防护罩和冰锥互相抵消。

“小玖啊，”依然还是那个声音，只是这次似乎带了点不耐烦的意思:“看在你是那家伙的人的份上，我不想跟你计较，但如果你执意这么任性……”涂山雅雅不带情绪的看了苏苏一眼:“你的下场只会和她一样，别怪我没提醒你。”

“现在，让开。”是千里传音。

“对不起啊姐姐大人……”涂山玖玖气还没喘匀，额前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刘海:“我答应过会保护好苏苏，说到做到的。”说完将手里的怀表塞到苏苏手里，微笑散漫，但是眼神却是冷静的:“苏苏，跑吧，能跑多远算多远。”

苏苏还没来得及说话，怀表上的宝石亮了起来，在阳光下闪动着迷雾似的光，空间置换再次被启动。

涂山雅雅冷眼看着，半晌忽然勾出了个极其清浅的笑，像是开了一朵妖冶的血色花朵，美得令人晕眩，但与之完全不符的却是忽然霸道起来的寒冰妖力，造成的波动震得涂山玖玖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快移位了。

小狐妖咽下喉咙里冒出的血腥气，及时冷的发抖，脑子里还是一直寻思着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但紧接着只见一根鞭子夹杂破空声，朝着雅雅的方向就抽了过来。

雅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意地伸手一挥，那鞭子便偏离了既定路线砸进了地面，生生砸出了一个坑。

“胆大人士”温时羽甩了甩自己的手腕，看着不远处的涂山大当家，露出了个假笑:“我说大当家，您好歹也是个做姐姐的，欺负自己表妹是不是不太好？”

雅雅像是听了个笑话，冷笑道:“涂山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插手？滚远点。”

被骂了一句滚远点的温时羽也没生气，状似无奈地耸耸肩膀:“我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因为小玖是我朋友的徒弟，你们闹别扭又恰巧在我家店的附近，我也不想管啊。”

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带着假笑，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一点就炸，忽然这时候，温时羽握着鞭子的手被人按住了。

她往旁边扫了一眼，涂山容容按着她的手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温时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握着鞭子的手指松开，鞭子散成了细碎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温时羽:“行吧，听你的，你来解决吧。”

容容看向雅雅，轻声唤了一句姐姐，雅雅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一会，僵持了几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甩手走人。

容容看向温时羽:“小羽，我要走了，回见。”

温时羽:“慢走不送。”

等到两尊大佛都走了之后，温时羽转过身看了眼涂山玖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来进来坐会吧，你师傅也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