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
文帝正和皇后一起用膳,今日朝堂之上还算平静,就是御史台左大人仍旧是那个和皇帝叫板之人,边关连年战事,文帝有心免除徭役和赋税,可左大人却道,国家刚立,不应立刻免除,该积累些粮食作物,以丰富国库。
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立场,让文帝一时头大,只能去皇后这里躲清闲。
“你说说这些御史台的人,一个个的,降他们俸禄,他们说怕寒了官员的心,免除边关徭役赋税,他们是说国库空虚,怕影响国运,怎么说都他们对。”
文帝气的拍桌子。
正在此时,太子敛着衣袖步入殿内,逐一行礼之后,也坐了下来。
“太子啊,你来得正好,今日那些御史大夫们都在谈论你的婚事,朕不听他们怎么说,你就说你自己,要不要娶。”
太子没想到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前几日子晟还为了他跪请皇上三思,他皱了皱眉,刚想着用以往的儒学回复,目光及至子晟那边,话到嘴边又停住。
“你这吞吞吐吐的干什么,痛快的说,如你不愿,朕也不是非要逼着你,你贵为当朝太子,大可将那女子嫁于其他皇子或旁戚,你只管自己择一心上人就好。”
文帝对这几个子女,宽容又不少威严,皇后的眼神在父子间来回扫视,不知该如何开口,想说什么却也说什么都不可,凌不疑也端起酒杯浅酌,自那日之后,他也不想再管太子的婚事。
“回父皇,您是天下最重诺之人,吾理应顺应。”太子垂首,皇后和凌不疑心中一沉,接着太子再开口:“但,吾位居太子,婚姻大事不可只考虑过往诺言,品性不知,家世不匹,才学不济,吾不愿。”
这番话,让在场之人全部都一愣,似是恍惚,一惯逆来顺受的太子会这样拒绝。
“且,天下初定,吾也需并肩携手之人为吾分担忧虑,既是储妃,更应有天下女子表率,不求能与母后齐平,也该四书五经、大儒之道熟谙于心。”
“是啊,储妃人选妾不应多加妄论,此事涉及朝堂,可众大夫们所言不无道理。天下女子众多,太子的储妃人选,应该慎之又慎,不能操之过急。”
皇后和太子之言令文帝摸了摸衣袖,他眼睛转了一圈:“可是那曲泠君合适?”
文帝满脸戏谑的问出,太子一时语塞:“儿子确实钦慕于曲泠君。曲泠君学识乃是都城女娘中的佼佼者,礼仪样貌更是出众,但是否有定论,全凭父皇定夺。”
话音落下,大殿静默片刻,文帝突然拍着大腿畅快大笑:“好好好,既然是我儿所求,这么多年第一次向朕这个阿父直言心爱之人,怎能不应允。你与那曲泠君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想那些大臣们也说不出什么,是朕这么多年执着于所谓的婚约啊。”
“曹成啊,拟旨,明日朝堂之上,朕要当众赐婚我儿和曲泠君,那女娘,说来也是我们悔婚在先,现下百年世家中梁家梁尚应还无婚配,前几日他大兄不是还在都城张罗着相亲,就赐他们二人这段姻缘吧,梁家百年底蕴,也不算朕愧对这份诺言,如此这般,对朝臣也有交代。”
“是陛下,老奴这就去做。”曹成乐呵呵的领命下去,他在皇上身边久了,更是清楚此时皇上心情大悦。
只见太子还愣在原地,皇后也是大喜,凌不疑心中也喜悦有情人终成眷属:“太子应该谢恩。”
“多谢父皇成全!”太子手都颤抖几分,忙行礼。
“不过啊,你这轴性子,是怎么想清楚的,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啊。”文帝心有疑惑。
“是,儿月余前曾去拜访城外寺庙,想着为边关百姓祈福。”说到这,文帝的脸一下拉长,将不喜挂着,太子还沉浸在愉悦中没有回过神,遂也没有注意,只顾着说下去:“下山路上,碰到一红衣女子,那日风大,吾赠与其一件外衣,不曾想是程家女娘,她道阿父阿母已经领兵边关十年余未归家。”
“吾心下震痛,可那女娘却无半点悲伤,反而劝儿,不应将心中所想寄托于神佛。”
想到这,太子挂着一抹笑意,眼中亮晶晶的看着文帝和皇后:“她先赠儿一句话,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吾想,往日吾只听太傅教导,觉得为君者,必要仁爱仁慈,可父皇又让儿不可多妇人之仁,让吾无从抉择该如何行事。她后又赠儿一句,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此言振聋发聩。”
“吾是太子,不管行仁政也好,苛政也罢,都要以百姓为先,如苛政利民,有何不可,如仁政误国,为何不可弃?如则中而立,是否更加利国利民?这月余,吾常与这程家女娘往来信件,不耻下问,多有感慨,是吾以前太过执着,看不清天下之大,民之重,令吾心中愧疚。”
此番言语,让文帝和皇后也颇多感慨,不过一夜之间,那软弱不立的太子恍如新生,随着太子长大,他们越来越感到太子不堪朝事,却不知该如何教导。
“甚好,你能遇一名师,参透为君之道,朕也能放心了。不过这小小女娘竟也有如此心胸,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若是生为儿郎,朕必要招之几用,明珠怎可蒙尘呐。”
文帝感慨一番,心中遗憾,这天下刚刚安稳几年,正是需要治世之才,梦中繁华也不知道何时能实现。
皇宫之中暂且不论,程府此时可是热闹万分。
“大母大母,您瞧,我手刻了一尊木雕,这小小的密密麻麻的,都是㜣㜣一点一点刻下的经文,只求大母平安康健。”扶桑像是一个炮仗一般,从院落中奔跑而来,鹅黄色的衣裳明艳动人,衬的小姑娘娇俏可爱,她一头扎进了董氏的怀中。
“哎哟哟慢点慢点,大母的心肝儿啊。”董氏也一把搂住,端的是慈爱和谐,只叫那葛氏气的后槽牙都快咬掉了。
自那日寺中回来,程扶桑没什么事不说,还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只狼崽子,这孽障只说是在庙门外的丛中拾到,定是那神佛感动,赐予程家,庇佑家宅安宁的神兽。
偏生也奇怪,程扶桑的身体日日渐好,不过数日,就能铺张拳脚功夫,还舞剑弄刀,活泼得很,把君姑哄得每日就顾着乐,让葛氏无从下手,反倒吃了几次亏。
“㜣㜣真是只记得君姑了,我这个二叔母一点也不挂在心上。”葛氏酸酸的说着。
扶桑从董氏怀里出来,接过董氏递来的酪浆,笑着回道:“二叔母又不似大母这般日夜操劳,况且大母年纪大了,少时养育阿父叔父们落下的病痛也多,何需和大母争这个。”
一听是和自己争,董氏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你做什么了,天天家中作威作福的,我大郎挣得家业,你有什么需要保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大郎新妇好歹生了三个儿子,还陪着大郎拿命挣前程,你做什么了。”
董氏的话惯是难听,直接扎的葛氏心窝上,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倒腾不上来。
“我这,我这不也是羡慕君姑你有个好孙儿吗,这也不是要和君姑争什么。”
之后就开始自言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像是说给旁人听,直叫莲房和符登好笑。自从养了那狼崽子,确实女公子性格开朗不少,身体也康健了,就连在老夫人这边,也是一团喜乐融融。
而留在程府的,萧元漪的眼线,更是把这些传了回去,这叫萧元漪不知该作何感想,心中五味杂陈。
时间一晃而过,四年前太子殿下完婚,凌不疑因皇上赐婚,自请出征,远度塞外。朝堂之上,太子逐渐长成,在政事上越来越有独到见解,颇受推崇。
程家五娘子,程扶桑,因着身边养着一头狼,在都城内名声四起,人人都知,更因着难得的治世之才,被太子赏识。
三年前上元节,葛氏陷害,扶桑在风雪交加之夜被推入湖中,险些丢了性命,太子和皇上听闻,当即派了一等一的医官诊治,等到把程五娘子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却是脑中丢了些许记忆,总觉得心中少了一位心爱之人的身影,越想记起,越是模模糊糊无从捉摸。
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安稳,但扶桑和葛氏的恩怨彻底结下,当时推扶桑下水,董氏虽无证据,可心中和明镜似的明白,当下请了家法,打掉葛氏半条命,要不是姎姎和程二郎拉着,怕是要出人命。
时至今日,已是距离孤城一事十五年了。
这天早上,程家正在用早食,那葛氏一直眉眼闪烁,像是藏着心事。扶桑将自己做的小食端给大母后,眼睛盯着葛氏直看。
“㜣㜣,你这么看着二叔母干什么,怪吓人的。”
不等扶桑说什么,董氏就摔了碗,这三年她是越来越瞧不上这个短视的葛氏,处处没好;“啊呀,吃饭就吃饭,一大早说什么胡话,真不吉利。”
说完还翻了个白眼。
葛氏心下发苦:“君姑真是偏心,我这也没说什么啊,就是就是……”
“啰啰嗦嗦的,想说什么就说吧,搅得人没心思吃饭。”
“就是那董舅爷,好像犯了点小事,想去咱们乡下庄子躲躲,我做主送过去了,但这心中总是惶惶。”葛氏的眼睛不断的眨巴,心虚不已,身子直往后撤,看见君姑眉头紧蹙,还想着利用姐弟之情挑拨几句:“这董舅爷是君姑的亲弟弟,我也不好拒绝,只想着一家人能帮则帮。”
扶桑一直注意着董氏,看见她着急了,关心之色不似作假,忙将心中所想说出:“二叔母——是何时竟如此着急,还得去乡下庄子躲风头,不会是牵连亲族的大事吧!”
话音重重落下,震的心虚的葛氏诺诺不敢开口。
董氏也一巴掌拍响桌子,嗓音响彻房梁:“快说!”
葛氏知瞒不住,猛地扑倒在地,颤着嗓子开口:“舅爷,舅爷他,他倒卖军械,说是暴露了……”
扶桑的眼睛登时睁大,刷的一下站起,头顶梁柱似是在旋转。
“今日是凌将军凯旋之日,为何要在今日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