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要害死我们程家!”
扶桑眼眸凝成一道剑,狠狠刺向葛氏:“你可知今日是当今圣上义子凯旋之日,这董家郎为何会如此惧怕!怕是他倒卖军械一事就是被凌将军查出来的吧,如此不顾天下安危之人,还躲藏在我程家庄子上,是想连累我程家给他陪葬吗!”
每呵斥一声,葛氏的身子就抖一下:“不会的不会的,没有这么严重。”
“还敢狡辩,如不严重,那董家郎为何不敢在军营之中受罚,非要四处躲藏。我大母一生坎坷,好不容易将孩儿拉扯大,该享的荣华富贵正要开始,一个董家郎,一个程家妇,早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莫不是抱着拉我大母共沉沦的心思,如何能干得出这种黑心黑肺之事。”
本来还想着帮衬自家弟弟,不要让旁人抓住的董氏,一听扶桑的话,心中阵阵泛凉,这几年来,扶桑看的书多,她是信这孩子口中的道理的,尤其老是能说在她的心坎儿上,她没有多少学问,一心只想着后半生富贵无忧,谁曾想自己的亲弟弟,竟然藏了这等阴毒心思。
“你这毒妇!是想帮着外人害你君姑不成!”董氏气的满脸涨的通红,巴掌一下下拍在案几上,掌都拍红了,一口一口喘着粗气,扶桑看着心疼,忙拉下董氏的手,轻轻冲着泛红的地方吹气。
这些年虽然有扶桑的刻意讨好,但是董氏也是真的待她极好,这般粗俗的乡野村妇,想要的,也不过是儿女能顺着她依着她,不枉费她养育之恩罢了,并非真的不明事理,葛氏多年瞒骗,才是事结的根儿。
“大母不必忧心,㜣㜣这就去庄子上将那董舅老爷绑了,送到凌将军府上,绝不牵连程家和大母,只是二叔母此般打算,实数可恶,怕是除了她口中说的那些还有隐情,大母一定要看好人,㜣㜣回来再定夺。”
“好孙儿,乖孙儿,一定要小心,大母等你回来。”董氏一把拉着扶桑的手,放在两掌心间摩挲着。
“大母放心,莲房快去备马。”
现下时节已是有些萧瑟,正值秋日,迎面的风带着凉意,扶桑回屋中取了一件红色的披风,散发用发带束在高高的位置,烟青色的带着暗纹的衣裙衬得女儿家有了几分儿郎的潇洒。
步履匆匆的直奔程府正门,黑色的马匹早已牵到了相应的位置,扶桑加快脚步,从侍从手中几乎是夺的握住缰绳,大步一迈身量一轻,翻飞一般越上马背。
两只手勒紧马绳,高壮的马匹嘶鸣一声,前蹄空中几个踩踏,霎时间冲了出去,扶桑压低身子,快马加鞭的往乡下庄子赶去,势必要在凌不疑找上门之前解决此事。
城内程娘子驱马向着庄子而去,城外凌不疑婉拒太子的邀请,打算先不进宫,而是解决一件公事。
“子晟,父皇和母后对你甚是想念。”太子还欲挽留。
“太子殿下不必多言,等臣办完这件事,就去宫中。”
说完,勒紧马绳扬长而去。
不清楚凌不疑已在路上,扶桑只能凭着大致路线和车辙痕迹判断着往前,时间花费的也久了些。昨日大雨,程家马车是一大清早就出发,车辙痕迹很是鲜明。
直到半个时辰,扶桑才赶到了庄子附近,只见那李管妇正鬼鬼祟祟的推着一佝偻男子往庄子内躲藏,扶桑心下恼火,一马鞭打在地上,啪的一声荡起尘泥。
“还不将人绑了给我压过来,这程家是葛氏做主,还是我大母做主!”
猛地听到程扶桑的声音,李管妇吓得腿一哆嗦,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被那扬起的泥点子盖了一脸。
“五娘子,这是,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你董舅老爷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谁,葛氏想把程家拖下水,也要问问我程家有没有人答应!我阿父阿母即将归来,怎可在这样的当头被这等腌臜事脏了名声。”
程扶桑说话极不好听,直气的那董舅老爷叉着腰就要骂人。
在不远处的山头,端坐马上的凌不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梁邱飞歪着头看底下的闹剧,乐呵的扯开嘴角:“好厉害的女娘,骑着高头大马不说,这鞭子耍的好生威风,就是那发髻,莫非是都城新的流行?看着新奇。”
“许是程家留在家中的五娘子,听闻此女活得恣意潇洒,那束发样式,应是仿着男子,方便骑马吧。”梁邱起说道。
凌不疑眼中渐渐升起欣赏之色,墨色浓稠的瞳孔中,倒映出朱红玄青的人影,微微风掠过,似能感知到扬起的发丝的轻柔,转而嘴角轻轻牵起一抹笑意。
“我们走。”凌不疑调转马头。
梁邱飞和梁邱起对视一眼,皆在其中看到惊讶,这少主公什么时候看着女子也能笑了。
他们一行人直奔庄子而去,就在路口转角处,迎面而来一匹黑马,马上的人端的一副不羁。凌不疑率先停下,挥手一顿,后续的人马一应便止。
“吁——”
程扶桑勒住马绳,马身一侧,后面显然还驮着一绑好的男子,嘴巴被塞着,像是麻袋一样置于马身,眼睛都被颠的快要翻过去,可偏偏他在后面,扶桑看不见,也不想看。是以一人宛如那话本中灿若骄阳的少年郎,一人狼狈肮脏似蹄下泥。
“前方是何人?”扶桑一眼看见簇拥中,走在人群之前的,那个身骑高马,器宇轩昂,眉目间皆是冷漠与傲然的人,她的脑中突的阵阵作痛,记忆深处似乎也有一人这样意气风发。那人自上而下望向她,眼中满是痛心,一场大雪飘下,纷纷扬扬的白色模糊了他的脸,只有那双如狼如鹰的眼眸深深锁住她,冷铁的铠甲和一片柔软的皮毛,还有额间垂下的青丝。
扶桑微侧头,咬牙忍住那些疼痛,可是脑中飞速闪过的一幕幕,想抓住又被逃开的无力,她双手用力抓着马绳,脑中那个身影嘴巴张张合合,隔着长安的灯火,似在呼唤。
“十…四郎……”她照着脑海中的嘴型喊出口。
偏偏中间那字微弱的可以,叫凌不疑听不清,他疑惑的开口询问,眉头皱起:“女公子可是认识我?”
“什么?”扶桑诧异,莫非那记忆中的人是眼前之人?可像却又不像,总觉得不对。
“凡凌某亲近之人,皆唤某十一郎。”
十一郎,不对,不是的,记忆中那人是叫唱歌,唤长歌十一郎。
程扶桑失望的摇摇头:“凌公子听错了,我刚说的是十四郎。”
“是凌某唐突了,还望女公子见谅。”
明明是道歉,那声音却透着彻骨的凉,与记忆之中的人完全不一样,那人唤自己时,是道不尽的温柔,诉不尽的缱绻,带着撩人的春风。
“公子不必多礼。”扶桑神色恢复,转又注意到了什么:“公子自称凌某,莫非,公子是今日班师回朝的凌将军?”
大抵是错不了的。
在两人文绉绉,打哑谜似的来来回回之间,终于有一个梁邱飞能说的上话,他立刻张嘴回复道:“娘子说的极对,我家少主公便是得胜的凌将军,娘子对我家少主公如此无礼,你可知我们还有军务在身,还不赶紧让开。”
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引得凌不疑侧目,梁邱起则是立刻给了他那傻弟弟一脚,险些踹的摔下马。
扶桑挑挑眉头,本就精致万分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极灿烂的笑颜,素手一翻,揪着身后人的领子,一把拽下马扔在地上,那人发出咚的一声,呜呜叫唤两声,疼的蜷缩起身子。
“你们要找的应是这人,我还正要赶回城区,把人绑了送到将军府上,既是贪墨军械,当军法处置,我程家虽然门第不高,可武将出生,不容此等烂心烂肺的,人我交给将军了,还望将军明鉴,我程家绝无包庇之意,送此罪人来躲藏的李管妇我也让车夫看管在庄子内,如将军需要,可随意拿人。”
“如此,多谢程娘子成全。”凌不疑到没有多说,只客客气气的道谢。
扶桑一仰头,敷衍的点了点,然后身形一纵,马鞭一挥,乘着秋风穿过黑甲卫空出的位置,向着来时的路踏空而去。她没有看见,凌不疑注视着她的背影,回想着那飞掠过身边时明媚的笑意,然后眸中深深地,烙下那个无忧无虑的身影。
“原来她就是太子口中的,有治世之才的程家五娘子,鲜衣怒马,确实可惜。”
难得凌不疑心情愉悦,嘴角还轻轻挂着笑意。
“少主公和大兄为何如此肯定那就是程五娘子?”梁邱飞疑惑。
“程校尉携家眷还未入城,我们此番就是怕程校尉护着亲戚才匆匆来拿人,留在都城中的除了一出生便被舍弃在家的程家五娘子,还有谁。”梁邱起解释道。
这番话让梁邱飞认真的点点头,赞同。
倒是凌不疑注意到了期间只言片语:“她,一出生便被留在都城之中?”
梁邱起想起下属呈上来的报文,恭敬的回复:“回少主公,那年孤城城破,程家得圣上诏令驰援孤城,程夫人刚刚诞下三子,不知为何,独留程五娘子在家,程三郎和体弱多病的程四娘子都一同带走了。”
“那还生的如此活泼好动,真是没心没肺,可一点都看不出是被阿父阿母抛下的。”梁邱飞嘟囔着。
“闭嘴。”梁邱起呵止道。
“是啊,同为留下之人,偏偏有人就过的如此潇洒快活。”凌不疑话中有话,心底的惆怅久久消散不去,不知情者,只当是还在埋怨当年流浪落魄之苦,皆闭嘴不言,阿飞听不明白,可阿起却知道是指什么,只能默默低下头。
“去把那庄子里的老妇一同带回。”凌不疑很快收起情绪,重新绷着脸,冷声下了命令。
“是。”
凌不疑利落转身,马蹄踏下铮铮铁鸣,他一生孑然,周身还带着肃杀的风雪,悲寂又无人可温暖。
都城内。
原本来信说是半月才归家的程大郎,借着守城之口传来准信,即将入城归家。
得到口信的董氏给传信之人几个碎银,然后便双手合十,向着天祷告,口中满是感恩,碎碎叨叨的念着她家大郎终是平安归来,然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赶紧往里屋跑去,一把拉起还跪在地上,模样凄惨的葛氏。
“丧眉搭眼儿的给谁晦气看,快去收拾收拾,我家大郎要回来了,哎哟,我家大郎啊,也不知道瘦了没黑了没,不知这身上挨了多少刀剑。”
说着说着,董氏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葛氏被董氏的手劲捏的生疼,还正懵着,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婿伯回来了,不是还要半个月吗?”
这话惹得董氏不高兴,一拳捶在葛氏身上:“你个丧门玩意儿,咒我儿,我儿早回来你不开心?”
葛氏只能委委屈屈的不敢顶嘴。
正好,程家军也到了门口,董氏急急忙忙跑出去,葛氏只得护着,不顾膝盖酸痛、胳膊刺痛还有背上的闷痛,也跑出去迎接。
坐在马上没下来的萧元漪,看到的就是狼狈的葛氏和泪眼婆娑的董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