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不等葛氏开口,青苁又是一杖落下:“二夫人可要说实话,否则青苁手里的军杖,可要再落一次了。”
疼的脸都发麻的葛氏,整个脑子里嗡嗡直响,但她也听到了不说话还得再挨板子的话,立马挣扎着想要从那些武婢的手中挣脱,她此时被狠狠压着打,四肢都无法动弹,只能嘴中呜哇乱叫。
“我说我说,我说,别打了。”
可那声音极低,董氏想出口拦一下,被扶桑一把抓住。
扶桑微微摇摇头,低声说:“大母莫急,这事瞒不住,迟早是要被查处的。今日葛氏不打的惨一点,明日挨板子的就是我们全家了。”
这话说的重,也是扶桑故意蒙骗董氏。偏偏董氏听不出来,越想越把自己吓得够呛,也不管葛氏了,两眼一闭,做假寐。
萧元漪也装没听见,眼神一使,青苁立马十杖落下,直叫葛氏只有进的气,少了出的气。
“用水泼醒,拖起来问。”
程始一点也不心软,他在军营内杖毙的人许多,虽不想在家中动此重刑,可这件事已经牵扯甚重,如轻易蒙混过关,恐给程府招来灭顶之灾。
青苁派人将一盆凉水浇到葛氏头上,瞬间葛氏就大呼一口气,头像炸了一般疼得厉害,全身处处都不舒服,她哭着往前爬,却被武婢拉着跪起来,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脊背顺着滴落的水珠黏连下诸多血色。
葛氏声音变得高高低低,垂着头认命的把一切说清楚。
“是董舅爷,他说自己能搞到发财的东西,我先头不知道具体情形,他只说要个能供之倾销之处,光利润就分我三成。我想着,我那个布庄半死不活,用其他渠道弥补下损失,遂答应了。”
“可有一日,我去那布庄查看,看见董舅爷正往里面运东西,盖着的麻布漏出来一角,是精制的武器,那模样不似平常铁户能打出来的,又想到董舅爷的差事,大致能猜到一些,可我当时猪油蒙了心,觉得,既然能送出来,就必定无事。”
说到此处,葛氏还是心虚,她还是把自己往无辜了说,董舅爷当时也知道她看见了,可两人心照不宣,继续以往的交易。她趁着此时喘了口气,扶桑也不知何时拿出纸笔,将葛氏说的一一记下。
“直到前日,董舅爷突然约我布庄见面,说事情暴露,让我帮他一把。我怕事情败露,连累我,就应下了。”
听到这,程始一阵火气上涌,巴掌把案几拍的作响:“我程府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坏了心肠,害我程家全族!你可知,贪墨军械,在军中也是要砍头的!”
“真的只是贪墨军械?”萧元漪总觉得不对,冷冷的看着葛氏。
知道瞒不住,葛氏还是松了口:“董舅爷说,单单把那些东西偷出来,数目对不上,很容易被发现,就,就用假的换了真的。我没参与这些,我没参与这些,我就是给他提供地方,他把钱存在庄子上,掩人耳目而已,真的只是这样。”
还在狡辩。
程始和萧元漪双目睁大,满眼愤怒,萧元漪站了起来,差点把身边的灯给带倒。
“你可知你们犯下的罪,往重了说,要株连九族!若是这些物件被哪家营中的将士带上沙场,酿成大祸,程葛董三家的人头都不够!你还在狡辩你没参与?为了些个银两枉顾将士性命,你们好大的胆子——!!!”
“青苁!给我往重了打,打完好生养着,等候凌将军上门!”
这事要怎么瞒?董舅爷已被抓住,把人供出来是迟早的,只盼着凌将军能公正审理,不让程家蒙冤。
“等一下,打之前,先把这些带个手印。”
扶桑把记好的竹简递到葛氏面前,然后由武婢压着,按了手印。
程府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事发突然,又牵扯出这么大一桩案子,程始和萧元漪也没了心思,两个人直接越过扶桑,心事重重,回到了自己收拾好的屋子里谈话,董氏借由头疼也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正厅一下子冷了下来,只剩了扶桑一人。
她轻咳几声,心下有些淡漠。在程家,她永远是被留下的那个,看起来董氏对她很好,可是那是她花了数倍的心思讨好才换来的祖孙情,事到临头,董氏也是不会管她的。
难道现如今名义上的阿父阿母回来了,也需要她费尽心思讨好才能换来一丝在意吗?
曾经的李长歌,绝不会刻意讨好任何人,她活的恣意潇洒。幼时即使阿耶不疼她,可她有阿娘,有二叔,有乐嫣,落难后,魏书玉在那样的情形下,也没有放弃她,更遑论到了草原,她还有一人依靠,虽然她记不得那人的名字,但那人待她极好。
可如今她有谁?
程扶桑,有谁可以依靠?
她不是要仰仗着谁活下去,可日子淡泊如水,如果没有交心之人,如何撑下去,程扶桑心中无一物,如何走今后的路?
眼注视着案几上的热茶,看那袅袅氤氲缓缓腾起,最后消散。她是否也会如这水汽,来时无人在意,去时无人挽留?
秋日的风在空旷的大厅内肆意留下冰凉,引得扶桑咳疾加重,喉头痒意浓重时,眼角突然落了一滴泪,清澈透明的泪珠照过程府的房梁、门匾、烛台、蒲团,最后落在地上。
“女公子……”一直守在扶桑身边的莲房知道她心情不愉,一直伴在身边,自然是理解扶桑的苦,可此时也无能为力:“女公子,女君定是有要事要和家主商议,等一会儿,定会来看望女公子。”
“无碍,我们回屋去吧,待我写一封书函,你帮我把它交到凌将军府。”
“是。”
主仆二人向着深处走去,身边只伴着寒气与落叶,似是声声叹,似是青山化烟的寂寥。
午后,凌将军府收到一份书函。
梁邱起收到后,见是程府送来,思虑片刻,就准备直接拿给少主公。
“大兄,这莫非是程五娘子给少主公的拜帖?那都城小女娘看见少主公回来,都一个个递着拜帖。”
“聒噪,程五娘子怕是为了军械一事,你一会儿不要多言。”梁邱起白了梁邱飞一眼,迈步进入大厅。
“少主公,是程五娘子的书函。”
双手恭敬奉上,凌不疑没有迟疑,直接拿到手中拆看。凌不疑看得仔细,看完后,双眸凝视一方,片刻后才开口:“过几日我们去程府看望一下程五娘子,阿飞,你这几日盯紧程府。”
梁邱飞领命,一脸诡异的笑容退了下去,梁邱起不忍直视,别过了脸。
“阿起,这程五娘子当真如太子所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少主公何出此言?”
凌不疑想到刚才书函内容,脸上挂了一丝笑意,抬手为自己缓缓倒了一杯茶,让茶水的温热浸湿唇齿;“那书函中说,程家二夫人已招认罪状,签字画押,随着二夫人一起看管在程家,让我方便时领取即可。随后又言,二夫人身体不适,要在家修养几日,让我们不着急。”
“这倒有趣,人审好了送上来,省得我费事。如此识眼色的人,世间难得。”
“可这几日不会出变动吗?”阿起问道。
“什么身体不适,哪有人会主动把自己的脏事说出来。”凌不疑低头吹吹茶碗,将茶梗吹得微波荡漾:“留几日,让人能下地了,我们和程府都不至于丢了面子。”
“是属下愚钝。”
“那姓董的招了吗?”
“还未。”
“把人吓一下,一看嘴就不严。”
“是。”
凌将军府从里到外透着阴冷,黑甲卫四处巡逻,从外面看进去,仿佛坚固的堡垒。这间府邸正如凌不疑本人,将心底看的牢牢的,深怕将那些掩藏的秘密露/出去一丝一毫。从凌府离开的符登心里有些打颤,盼着以后都不要来这里。
这一桩大案看似就这么过去了,殊不知都城的风波才起了一丝褶皱。
这几日,程扶桑蜗居自己屋内,借言身体不适,除了汤药和吃食,就不再跨出去半步,程始和萧元漪也不知该如何做,也不敢贸然前往,只能把莲房拉过来,问问情况。
“㜣㜣今日如何了?”萧元漪的关心不做假。
“回女君,咳疾好了些,今日能下床练剑了,只是面色还苍白些,躺着的时间多些。”
“我家㜣㜣为何身体这么差,刚出生时,明明身体康健无比。”程始追问。
“家主不知,当时照顾女公子时,我也年岁不大,根本护不住女公子。女公子前十年心情日日不畅,整日盯着远处发呆,应是思念家主和女君,偏偏二夫人以宽慰女公子为借口,常常叫一些顽劣孩童入府,对着女公子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胡话。”
“女公子十岁那年,葛氏更是恶毒,大冬天的让女公子去寺庙祈福,祛病气,那山上的石阶,更是要女公子一拜一叩首的跪上去。”
程始一听,恨得牙痒痒,一把将面前之物挥下,发出叮铃桄榔的声音:“毒妇!”
“要说这些也不是最主要的,三年前,二夫人推女公子入水才是关键。那日女公子被救上来,浑身冰冷,脚上还缠着绳子。女公子烧了三天三夜,险些丢了性命,自那日起,女公子便落下了咳疾,虽然习武锻炼,可每当受了风寒,咳疾就越发严重。”
听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离开的十五年,扶桑每日活在水生火热中,生下来康健的身子硬生生折腾的小小年纪病痛缠身,反观他们抱走的嫋嫋,虽然生下来不甚爽利,每日细心将养着,现在活泼好动,这么多年就没生过几次病。
萧元漪身子一下子卸了力,手无力的垂着,深深陷入了茫然,她不明白当日她是否做错了,这些年她骗自己,等回来了,教教规矩,就把人嫁出去,程府不会亏欠㜣㜣,可现如今,他们欠的太多。
“㜣㜣……可有盼着我们归来?”萧元漪问出了心中所想。
莲房眼睛开始四处乱看,想说实话又怕伤了女君的心,可不说,心有不甘,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女公子近几年侍奉老夫人十分尽心,日子不难过。”
那就是不盼了……
一个小小女娘,十余岁,为了活下去,费尽心思讨好不喜自己的大母。萧元漪恍然间想到了刚嫁入程府的自己,也是那般奴颜媚笑的讨好君姑,想让自己好过,想让将军好过,她是知道董氏的难缠。
……
“快,我要去见见㜣㜣。”
似是想到了什么,萧元漪浑身突然来了力气,站起来就要往出走。
可天不遂人愿,青苁进来:“女君,凌将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