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正在屋内端坐，屋内只有窗外的一丝喧嚣。就在这时，莲房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扶桑睁开眼看过去。
“女公子，凌将军来了。”莲房慌慌张张的喘了一口气。
“把那边放着的，葛氏认罪的罪证拿过去，连着葛氏布庄账簿和休书一同，凌将军不会追究程家的。”扶桑睁开的眼复又闭上，面朝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公子，不去见凌将军吗？如果凌将军非要问罪程家该当如何？”莲房心下全是忐忑，她不明白为何扶桑能如此沉得住气，只觉大难临头。
怎么会不明白莲房的心思，扶桑轻叹一口气站了起来，自己去把东西拿给了莲房：“你只管拿去，现在无一丝罪证能证明我程家全家牵连进去，就葛氏也只是那些钱财罢了，并非亲自参与了贪墨案，放心吧，凌将军应是明事理的人。”
话至此，这才让莲房安了心，拿着东西向院子走去。身形错过间，扶桑站在门口，将将能看见那人半个样子，还是穿着戎装，还是站的挺直，身后还是跟着那些个黑甲卫，她没有细看，转身走进屋内，还将门关了起来，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此刻程府院落内，凌不疑正带着黑甲卫站于庭院中，请不进去送不走，似乎在等什么。
萧元漪和程始对看一眼，都不知其意，没办法，只能萧元漪开口问：“凌将军，可还是有什么不妥？”
“程家五娘子前几日差人送了书函给我，说是有一应罪证要交给在下，怎么，程夫人不知情？”凌不疑似笑非笑的回问道。
这下把萧元漪噎了一下，她又看了看程始，只见程始摇摇头，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那不如把程五娘子请下来，便都知晓了。”
“不可。”
“女君。”
萧元漪的声音和莲房的叠在一起，众人看向仍旧是步履匆匆的莲房，她正端着不知何物赶了过来，莽莽撞撞的。萧元漪厉声斥责道：“如此慌张，失了礼数，还不叫外人小看我程府。”
“女君，这是女公子备好的东西，是要交给凌将军的。”莲房对着一众人行礼后，把手里的东西呈上，可是不知该给凌将军还是先给家主和女君看过之后再说，一时间有些犹豫。
凌不疑朝着阿起示意，梁邱起就冲着莲房走过去，莲房忙低下头把东西朝着梁邱起太抬高，等人把东西拿到，莲房就退到了萧元漪身后。
梁邱起递给了凌不疑，让他一一查看。这期间无人敢说话，都屏着一口气，等凌不疑把这些全部大致扫过，点点头让梁邱起收好，这才其他人敢松口气。
“有这些足以，劳烦告知程五娘子，葛氏我们就不带走了，只是，既然葛氏已经不是程家妇，那便早日送回葛家得好，以免多生变故。今日是凌某贸然上门多有叨扰，听闻程五娘子身体不适，想是那日凌某的马惊吓到了程五娘子，改日，凌某必定携礼上门赔罪。”
“不用不用，小女体弱，不是凌将军的错。”程始巴不得送走凌不疑，忙拒绝凌不疑再来访的说法，只顾着大掌一摇，想立即送客。
“体弱？”凌不疑挑挑眉，回想那日相见的场面，高壮的马身上一把将人扔在地上的利落模样，可不像是个体弱的样子；“我们走。”
随着一声令下，黑甲卫进退有序的开始向外面退去，凌不疑也转身离去，只无意间扫过二楼某个房门紧闭的屋子，定了一下又很快回神。
“恕不远送。”
眼瞅着凌不疑走远，程始开心的咧着大嘴就笑，被萧元漪狠狠扭了一下胳膊：“人还没走远，被看见治你个不敬之罪。”
“怎会，为夫看那凌将军是个有礼有度的君子，不会如此蛮不讲理。”
“有礼有度？如此之人能打的那些蛮人和反贼生不如死？”萧元漪总觉得今日之事太过顺利：“去姌姌屋中。”
料到了萧元漪会在事完之后来她的屋内，扶桑跪坐于茶案之前，将杯具细细烫过，听到传来的脚步声，执着茶壶将杯子一一满上。当萧元漪推开门时，便见她的女儿，如陌生人般招待她入座品茗。
面前之人落落大方，行事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不似无人教养的粗野，也不是萧元漪自己能教出来的样子，这让萧元漪心里存了许多疑问，不知该如何张口询问，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阿母想说什么便说，姌姌定知无不言。”
“你，你身体可有好些。”萧元漪拿起茶杯，茶香顺着那些热气飘飘而上，把她有些燥热的心抚平。
扶桑笑了笑，把一盘茶点递给萧元漪：“阿母尝尝这个，这是我试着做出来的，大母觉得好吃，不知阿母是否喜欢。我这身体啊，虽然有些咳疾，但并不碍事，只是想厉害的时候厉害，不想厉害的时候，与常人无异。”
谈笑间透着一股狡黠，扶桑低头想着，萧元漪不熟悉扶桑这个女儿，扶桑又何尝不是不知道萧元漪的一切。前几日看着萧元漪似是当她不存在般越了过去，可转又一想，只是不习惯罢了。
“我知道阿父阿母是为了边关安危才久不归家，天下之大，如不能守一方平安，我在都城又如何能够过得安然，阿母，我并不怪你将我留在家中，虽然葛氏待我苛刻，可后来大母也是护着我的，并非过得不如意。”
“幼时，我有想不通之事，可能是小孩子的身体容易虚弱，钻了牛角尖，这才时不时的哭泣也好，发热也好，总之不大痛快。可是随着年岁增长，明白了都城内的平安不易，只希望阿父阿母在边关能平安无恙，归来的时候，不求能获多大奖赏，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就是姌姌最大的心愿。”
这些话，只不过是挑着说的，前十年她心中所虑，并非旁人所想，不过是忧虑大唐。她走之时，草原纷争四起，大唐仍旧兵力不甚雄厚，她日日夜夜担心她的家被铁蹄践踏，她怕二叔，怕乐嫣，怕媛娘，怕草原上的那个人，都卷入无端的战火之中。
可是她还有这边的生活要过，确实日日忧思让本就还是小孩子的她身体垮了一些，也确实在深夜之中，望着遥遥明月，会思念一些人落泪。可哭的最多的，也是装摸做样罢了。每当葛氏上门一次，每当那些顽童出言不逊一次，她就会哭着去找董氏，虽然拿不了太多好处，但日日磨，董氏也嫌麻烦，就不让那些小孩进府，也不太多让葛氏找她。
装哭换来了些许清闲。
但是她忘记了这只是个小孩子的身体，这才有了外人眼里的，她时常垂泪，小小年纪哭坏了身体。
“我这些年时常练武，身体已经大好，阿母不用担忧。”
萧元漪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此时是真的后悔了，她应该不计一切把孩子都带在身边的，这才让姌姌受了苦。看着眼前不断安慰自己的孩子，她探前了身体，搂住了扶桑的肩膀，手掌抚上扶桑的头额。
“是阿母不好。”
“但那凌将军是如何知道你身体不适？”萧元漪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她怕她这个女儿招惹不该招惹之人。
“阿母，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人皆和程家沾亲带故，凌将军必然会让人多加留意。”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那便好，那便好。”
两个人就在屋子内静静地坐着，享受着安稳的时光，柔着音色聊这几年的过往，聊边关的时光，聊都城的日子。
等萧元漪离开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了大半，快是用晚膳的时候了。扶桑将门关紧，再次端坐在之前的蒲团上，她面前有一副大字，自高处而落下的卷轴只写了两个字。
无为。
这是当初太子殿下问扶桑想要什么谢礼的时候，她拜托太子殿下所写。那字体温婉处透着锋利，如绵中藏针，隐晦处暗藏杀机。
每当有想不通的事情，扶桑总会坐在此处，闭上眼睛，耳边只听虫鸣鸟叫，放空自己，然后那些俗尘杂事就能迎刃而解，心也会归于自然。
何来那些埋怨？
此生能成为守国之将的儿女何其有幸。人生并不圆满，怨人怨己，不如与人和解。
只是。
“这都城怕是要不平静了。”
凌不疑此次带兵回朝，陛下赏赐天大的恩惠，可以说一切恩宠全给，身为朝臣，已是无上的荣耀，可他不沉浸于此，偏偏抓着个贪墨案不放，堂堂大将军亲自查案，来来回回也不知道所求为何，如若说是为了战士，这些偷换之人确实可恶，可她总觉得此事并非那么简单。
扶桑抬头看着无为二字，此时眼中非那绵绵不绝的轻柔，而是刀锋尽显，杀机无限。
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她一顿，微微摇了摇头，可这与她何关。她只管在这程府内安安稳稳享受自己的生活就好，好不容易获得这般平稳日子，万不可让此事扰了清静。
即使是这样劝慰自己，心底的那丝探究又怎能轻易按捺下去。
难得的，自那日后程府内就一派和谐，萧元漪顺利掌家，带回的胡媪将老夫人伺候的极好，也不甚出来走动。不出几日葛家就派人来把葛氏带走，还将姎姎留了下来，出了这样的事情，葛氏名声扫地，姎姎唯一能寻个好出处就是放在程府养着。
凌不疑这边则是快马加鞭，董舅爷已经招出了许尽忠这个人，等着他的就是流放，无太大用处。许尽忠也许是听到了风声，想提前逃出都城去，但凌不疑的动作更快，不等他安顿好一切，就带人围了他的住处。
只是此人极为忠心，眼看没有逃出去的可能性，就服毒自尽。
一切风雨隐于热闹之下，程府得圣上奖赏，不日就要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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