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时这类做自媒体的，直播以外时间都是闲的。尤其在神乐封校期间，和以往相比，守不住寂寞。
在得到对方的许可后，银时顺利拿到了神乐家的备用钥匙。交给他的任务十分简单，无异于每天按时定点地遛两次定春，回来再备好份量合适的狗粮就行。
神乐说把它捡回家看外形像萨摩，索性就这么认了。可一段日子接触下来，男人发现定春和印象里的萨摩犬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比如——侮辱了“微笑天使”的名声！
他承认自己忍不住手欠，在人家好端端吃饭的时候拨弄狗碗，嚷嚷碗底的肉都是特意新添的，转而收获闪着寒光的呲牙一枚。不过大多数情况那狗对他的态度还算热络，只是方式特殊——叼着自己的胳膊甩啊甩，好不容易掏出来，满手的牙印和口水印，闻起来臭烘烘的。
啧。
这狗通人性，打骂不得，吃软不吃硬的家伙，真要骂上一句，就龇牙咧嘴地瞪着你。饭量随主，一天三顿狗粮，其他零嘴儿不限，真就像个“外星生物”该有的样子。
忙完工作后，按以前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是打打游戏，研究看看新菜谱有没有需要改良的地方，除此之外在网站上追新一期的《jump》，最后带着一身的疲惫躺下，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神乐不在，实话实说，还挺想她。
楼下超市习惯性买了两个冰激凌，开门才发现那对小兔子拖鞋还安然躺在鞋架上，冷落了许久。恍惚间才回神女孩离家了，男人遂恶狠狠地将第二个冰激凌也吃个干净，连渣都不剩。
……
再后来银时牵着狗“一不小心”路过了神乐的学校，被门卫大爷质问是哪个学生的家属。他可不想让神乐知道自己偷偷看她，支支吾吾蹦不出字，如鲠在喉，说邻居太生硬，想了半天一句“住在对门的大哥哥”让自己的胃一阵翻江倒海，抬头瞄了一眼，大爷的眉毛已然拧成两坨麻花，手摸向口袋，即刻掏出对讲机准备上报可疑人物，最后解释了许久才息事宁人。
所以不久后给女孩送饭也是躲着正门，生怕被人家认出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等到神乐为期三周的校训结束，孩子们也正式开学。这下女孩终于能每天回家，蹭上银时做的饭。
日本高中生放学早，下午不过五点准时到家。然而神乐对比其他同班同学还多了项艰巨的任务——补课。
用饭桌拼成的讲桌，再搬来两个板凳，就变成一个简易版课堂。
课本是神乐好不容易凑齐的。
据说还欠了不少同学的人情。
银时倒是轻松不少，他翻看了一遍课本，相较于大学日夜泡在实验室里琢磨的深奥公式，这些东西根本称不上什么。他从不自诩天才，不过后天努力罢了。
“停、停，别咬笔杆，口水流出来了。”银时讲得起劲，一开始还能听见对方时有时无的回应，到后期连一点儿反应都消失了。
如坐针毡，烦躁。
女孩撑着下巴，心思早就飘到窗外孩子们的踢毽子声。都是些不大点儿的小豆丁，百灵鸟似的喳喳叫，无忧无虑的，发自内心喜悦。
她这才大悟，雪已经融化了，初春伊始，记忆里的寒假不复存在了。
“喂。”
银时把手里的书卷成筒状，使了力气在那颗毛茸茸的橘红色脑袋上敲了一下。
一股双重夹击的无名火“嘭”地升起，神乐拍案而起，木质的空心桌板发出恐怖的回声，“我不是学习那块料！”一滴圆滚滚的眼泪从脸颊滑过，本就白皙的脸颊更是少了分血色。
坂田家教的客厅布置简洁，不爱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他本人一样，复杂又纯粹。
银时沉默下来，不说话的他周遭的气息唬人多了。
本不想回忆起来的东西，一遍遍在脑海里播放。
几年前，被松阳带走那天，望着实验室里大大小小的瓶罐，最高层的展示柜上甚至摆放了某种动物的肢体标本，眩晕感席卷而来，仿佛一眼看不尽自己的前途。那时坂田银时刚刚高中毕业，一切都很懵懂。而松阳——他的老师带着一贯的笑容，以一种并非年上者的姿态平视他，一字一句笃定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坂田银时半蹲下来，嘴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握住少女的手腕，再次重复了一遍。
好像透过了她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人，属于他的童年。
以前他失去了所有，现在又失而复得。
神乐曾在桂小太郎口中得知银时还有这样一段陈年往事，两人的空间里她试探地旁敲侧击过，可男人的反应总是淡淡的，不得不以转移话题草草结束。
她想证明些什么，并不是非要银时承认自己怎么样。
那样的眼神，藏不住的东西汹涌而来。
原来她仅仅触及到冰川的表面，就被渗人的温度惹得心惊。
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叩得她皮肉生疼，想要逃离的话语生生遏制在肚子里。那双手，本该在医学仪器里周转，进行精密的实验，如今却在厨房里掌勺，四散的滚烫油星溅在上面，被当事人背过手掩饰掉，盖住一片红肿。
毫不犹豫地，神乐扑上去抱住他。
怀中的触感瞬间绷紧。
她想跟随在小银的身边，做他身后的小尾巴，做大树上长久筑巢的鸟儿。
“我想开了，所以小银，别露出那样的表情。”
少女把鼻涕眼泪通通发泄在银时的衬衫上。
风儿从窗外吹进来。一片凌乱的地面上，那本教案停留在银时刚刚打开的位置。
自那以后神乐痛改前非，她发誓要提高文化课成绩，哪怕付出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既然在体育运动上具备相当不错的实力，小小文化课又怎会挡住她？神乐如是想。女孩比山坡上激流勇进的小溪还要凶猛，等待汇聚成海。
她抛弃了课间和同龄人的闲聊，在班级里一片八卦声中，抱着课本躲在角落里默默记笔记。被损友冲田感叹大胃女什么时候中邪了，然后毫不留情甩个白眼。
她很幸运，像小人书里口口相传的主人公，初步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坚持了一整个学期，期末考试到了班级中游的水平，还有继续攀升的趋势。除了有银时的帮助，当然大部分都靠自觉。
“怎么样？本小姐很厉害吧。”
“阿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坂田银时吐了口嘴里的牙膏沫，昨晚在酒馆坐了两个小时，到家已是深夜，即便残留的意识驱使他记得喝掉醒酒汤，起床了脑子依旧混沌，还迷糊得找不到北就被一阵门铃吵醒。他弯腰眯眼睛努力聚焦，差点把成绩单盯出个洞。“很棒嘛，小神乐。”
高高举起成绩单的手缓慢放下，那努力的证明物被胡乱叠成小方块塞在兜里，指尖攥着衣摆，用力到发白，少女的脸上因紧张浮上一抹粉红。
“……小银。”
细若蚊蚋。
男人没听清，皱眉凑近过去。
他听见了一阵砰砰的心跳，每一击都穿透耳膜。
少女那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的心隐匿在骨肉里，终于破开身躯，被主人捧在手里，递给心心念念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咽下口水，喉咙里划过咕嘟声。
“小银，我想和你在一起。”
还在犹豫，担心是不是太快了。
她原以为应该精挑细选一个并不寻常的日子，在东方的乞巧节，或者在日本的花火大会上，穿着精致的礼服，挽着飞燕一样的发髻，比任何在场的女孩子都要绚丽，昂首阔步款款走来，成为他视线里唯一的太阳。然后对他说——小银，我喜欢你。
怕被拒绝，怕被当做寻常没底线的小孩子玩笑，拿年龄为借口压住她。
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有关年龄，有关阅历，有关世俗的眼光。
她可以不在乎，那他呢？
红瞳急骤缩小，男人把洗漱杯猛得放进收纳架上，搪瓷和金属碰撞的冲击声震得女孩一缩，她毅然且决然地昂起头，正视那对和她一样飞速颤动的眼睛。
清晨的一束阳光打在银时的脸上，这下神乐终于看清了男人嘴角向下的弧度。
他放松下来时，唇角是微微扬着的，偶尔勾得狠了，不太正经，就变成了少年气。
他不笑的时候，仍能看见以前的轮廓，却大不相同了，满满的距离感。
坂田银时不回答。
神乐的脖子仰得酸痛，仍然不服输地卖力踮脚，目光才堪堪与他齐平。
沉默的时候，在想什么拒绝的话呢。
这个姿势很难维持平衡，尤其经历了一系列的情感波动，血液上涌，视野恍惚。神乐一把薅住银时的领子，把人带了个踉跄，这下辛苦维持的表情也破碎了，在两个人齐齐倒地前的千钧一发之际，银时一手把住墙角，生生借力将女孩带了上来。
原以为对方会把自己叩在怀里的神乐：……
盯着自己大了不止一个码的领口的银时：……
两个人对视着，沉默不语。
“其实我一直在家偷偷练厨艺，想在小银直播的时候打下手，还有学习怎么控评，未来给你当舰长，唯一的！”
……喂，后面是什么，原来互联网的暗黑已经渗透进青少年的心灵了吗？
银时皱着眉，他着实被神乐的突如其来打个措手不及。会是跟同学们的恶作剧吗？十几个孩子围起来，石头剪刀布，输家真心话大冒险。
他思考怎么回答，才不会伤到女孩的心。
“早恋的话，会被黏糊糊宇宙吞没的。”
装作一副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大人样子，把贫嘴和说教当成家常便饭来要挟她，以此掩饰心中的惊涛骇浪。
少女还不会很好地隐藏情绪，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焦灼、急切、还有期待。
坂田银时难得地不安起来。
他毫无准备，还做不到如何正视她的感情。
“你喜欢我什么？”
“小银……我……”
“你甚至没有真正了解我，谈何喜欢？”
“不是的！”那双蓝眼睛亮得惊人，她放下手中早已拽得看不出型的衣领，语气可怜得像一只落水的小动物，“我知道小银脚臭懒散又不修边幅，高血糖伴随酗酒，还把许多钱花在打游戏上……可是，小银能记住所有我喜欢的东西，无论是多么费时间刁难的菜，总有一天我会吃到亲手做的。知道我讨厌学习，到头来也没有放弃我……”
她小心翼翼地牵住男人的手，淋湿的小兔子抓住救命稻草般，害怕被再次抛弃，然后重新回到阴暗狭窄的纸箱里。
她说：“我不知道小银以前经历了什么，但我可以保证，落寞的时候，我会一直一直陪在小银身边。”
不离不弃。
少女真挚的爱纯粹又耿直，愈发显得他才是那个感情中并不堂堂正正的人。银时承认，他的感情并不清白。其实他贪恋女孩的笑容——仅仅为他展露的发自内心的笑，想让女孩就这么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好了，自己独占属于她的温柔。其实他有许许多多黑暗的想法，一些被巧妙掩饰住的占有欲。他做不到，也不敢想，把“喜欢”这两个字勇敢地说出口。
与其说神乐依赖自己，不如是自己依赖她更合适。银时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她在身边，胡思乱想的心脏慢慢平复，如同吃了一颗转移注意力的速效救心丸。
他一直认为，维持友好的邻居关系就很好。女孩带给自己珍贵的情绪价值，自己则尽力在生活上帮助她。至于未来的事情，银时从来没考虑过。
“你才十七岁，而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我比你大这么多，身边人会说闲话。”
到时面临控制不住的闲言碎语，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护住她，羽翼尚未丰满的小姑娘，没经历过多少社会险恶，会站不住脚的。
自己会困住她。
两个人离得太近，银时清楚看见了神乐脸上的细微绒毛。
哼，小姑娘。
“——坂田银时！”
少女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我从来就不在乎什么街坊的闲言碎语，爱说什么就去说吧！如果我连第一步都踏不出来，那我就不叫‘神乐’了！”
男人垂头一看，女孩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把他的手也搞得黏兮兮的了。
“我需要时间消化。”银时说，“下午我要出门办事，饭在锅里。”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
……
坂田银时难得地亲自看望了桂小太郎一趟。多年老友，没带什么见面礼物，不过也见怪不怪了。他这次到来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找到了当年研究成果的证明材料。有了这个关键性证据，到时再抓住那个嫌疑人把他送上法庭，就洗清老师的冤屈了。
“可据我所知，他逃到了欧洲。”桂理智地分析新闻报纸，“而且有相当多的住处，找到他谈何容易？”
“所以我准备亲自去。”银发男人斩钉截铁道。
结束它，让老师的在天之灵沉冤得雪，这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桂叹了口气：“银时，其实你一直活在过去里。”
“……”
“所以，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去追求你想要的吧。”仍然是那个慢悠悠的腔调，桂意有所指道：“别辜负真心爱你的人。”
别看他教课的时候老被学生们叫做天然呆，观察力可是相当敏锐。神乐作为他班上的学生，成绩提高这么快，肯定受到了什么不小的刺激。比如，有了某个在乎的东西。
以观众的身份，看破不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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