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位于假山顶端,四周竹林环绕,清泉潺潺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裴砚站在亭内,伸手接过侍卫递来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将茶盏放在石桌上,抬眼看向落扎。
裴砚朕需要一个人留在此处,为朕效力。
他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谈论天气,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落扎的心里。
裴砚若大师姐肯答应,朕不仅会协助寻回‘续生’,还会保证怀阳派未来的安稳与发展。否则……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用一种危险的目光注视着她。落扎脸色骤变,双手攥紧衣袖,指甲嵌入掌心,但她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凉亭内的风更冷了些,竹叶沙沙作响,似乎也在嘲笑她的困境。
落扎陛下的要求未免太过苛刻。
落扎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几分怒意,
落扎怀阳派虽遇大难,但亦有自救之道。陛下以权势逼迫,恐非君子所为。
裴砚君子?
裴砚忽然笑了,笑声冰冷而刺耳,
裴砚大师姐太高看朕了。这世间,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哪有什么真正的君子?
落扎闭了闭眼睛,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如果拒绝,怀阳派可能真的会因此陷入绝境;可若是答应……她无法想象自己如何面对那些曾经的誓言和承诺。
一阵漫长而寂静的沉默之后,落扎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手,抬起头,眼里多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落扎若陛下所言属实,弟子愿暂且留下。但还请陛下记住今日之约,莫要失信于天下苍生。
裴砚看着她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他点点头,将茶盏放下,嘴角再度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裴砚放心,朕向来守信。至于其他……
他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裴砚时间会证明一切。
落扎没有再应声,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去。她的脚步很稳,背影却显得格外沉重。风吹动她的长袍,隐约能看到她捏紧拳头的模样。
裴砚目送她远去,直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竹林尽头,他的唇角才再次勾起。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喃喃道:
裴砚有趣,真是有趣。
湖面倒映的夕阳逐渐染上一片火烧云般的红,宫灯依次亮起,整个御花园被笼罩在昏黄的光晕中。一场关于执念与博弈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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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落扎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她指尖拂过雕花窗棂,指腹感受到木纹间细微的灰尘颗粒。窗外飘来夜合花的香气,混着宫墙特有的青石冷。
落扎这地方至少三个月没人住过了。
她收回手,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拭手指。铜镜映出她束发的银簪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与殿内鎏金熏炉形成鲜明对比。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时,殿门突然被叩响。落扎按住腰间暗袋,袖中银针已滑至指尖。
落扎谁?!
"陛下驾到——"
门轴转动声刺破夜的寂静。裴砚踏着月光而来,玄色常服上银线绣的龙纹在走动间若隐若现。他手里拎着个青瓷酒壶,壶身凝着细密水珠。
裴砚大师姐歇息?
他径自走到案前坐下,壶搁在黄花梨桌面发出轻响。案上烛火被他衣袖带起的风搅得一阵摇晃。
落扎站在原地没动。月光透过窗纱,在她素白中衣上投下菱格花纹。
落扎陛下深夜造访,不合礼制。
裴砚低笑出声,指节叩了叩酒壶。
裴砚朕记得当年在怀阳派,大师姐半夜带着酒来找我论剑时可没讲过礼制。
壶盖揭开时,醇厚的桂花香立刻在室内漫开。
落扎那是九年前的事。
落扎终于走近,却在距他三步处停住。烛光映着她绷紧的下颌线,
落扎陛下如今是君,落扎是臣。
裴砚斟酒的动作顿了顿。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打着旋,他忽然推过一杯。
裴砚尝尝,用你当年教的古法酿的。
酒香中混着极淡的龙涎香。落扎垂眸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没有伸手。
落扎深夜前来,应当不止为品酒。
裴砚自然。
裴砚仰头饮尽自己那杯,喉结滚动时,脖颈处一道旧伤疤在烛光下格外明显。
裴砚关于法宝,朕查到些有趣的事。
落扎呼吸微滞。殿角铜漏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裴砚据说这宝物能...
裴砚的指尖沿着杯沿画圈,
裴砚起死人,肉白骨。
他忽然抬眼,
裴砚大师姐觉得,传言有几分真?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啼叫。落扎袖中的手指蜷了蜷,
落扎江湖传言,十有九虚。
裴砚可怀阳派历代掌门临终前,都要对着它磕三个头。
裴砚又倒满一杯,酒液溅出几滴在案上,
裴砚朕很好奇,什么样的宝物值得这般大礼?
落扎盯着案上渐渐晕开的水渍。那是上好的松烟墨才有的色泽。
落扎陛下既然已经知道这么多,何必再问。
裴砚忽然倾身向前。他衣领间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裴砚朕想知道,它现在...
话未说完,落扎已侧身避开。她衣袖拂过烛台,带起的风让火焰猛地一蹿。
落扎陛下醉了。
她拎起茶壶,水流注入瓷杯的声响清脆悦耳,
落扎喝些茶醒醒神。
裴砚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没动。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半晌才慢慢直起身。
裴砚大师姐身手不减当年。
茶烟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屏障。落扎将茶杯推过去时,指尖与他的仅隔寸许,却始终没有相触。
落扎陛下若真关心‘续生’下落,不如说说条件。
裴砚条件?
裴砚摩挲着茶杯,突然转了话锋,
裴砚你可知这偏殿曾是前朝宠妃居所?
他环视四周,
裴砚她最后用金簪自尽在这张榻上。
夜风突然灌入,吹得帐幔翻飞。扎耳尖微动,捕捉到窗外极轻的布料摩擦声。
裴砚似乎没察觉,自顾自说着:
裴砚那女人至死都以为能等到君王回心转意。
他轻笑一声,
裴砚愚蠢。
落扎的视线扫过微微晃动的窗纱。月光将某个模糊人影投在窗纸上,又迅速消失。
落扎陛下是在警告我?
裴砚朕是在提醒你。
裴砚忽然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搁在案。羊脂玉上盘着半条龙,断裂处差不齐。
裴砚这物件能打开某些...特别的地方。
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落扎盯着那道裂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个雨夜,少年裴砚浑身是血地捧着另半块玉跪在山门前。
更漏声又响。裴砚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吹散了茶烟。
裴砚三日后朕要出猎,大师姐不妨同去。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
裴砚对了,夜里风大,记得关窗。
殿门开合间,夜风卷着落叶旋入。落扎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快步走到窗前。她指尖轻挑窗纱,月光清晰地照出回廊转角一片深色衣角——那是禁军特制的夜行衣料。
落扎果然。
她无声地合上窗,回到案前。玉佩在掌心冰凉沁骨,断裂处的棱角硌着皮肤。窗外树影婆娑,仿佛无数窥视的眼睛。
落扎突然吹灭蜡烛。黑暗中,她将玉佩贴近唇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
落扎师父说得对,皇宫里连月光都是脏的。
远处传来四更梆子声。偏殿的屋檐阴影里,两个黑衣人交换了个眼神,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