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寅时三刻，琉璃厂东巷飘着牛毛细雨。白应许抱着鎏金铜炉跨进垂花门，却见张云雷正俯身在琴腹处，将一枚簧片贴在共鸣箱内壁。晨光透过万字纹窗棂，在他月白中衣上织出流动的暗纹。
"您听过'漆问'吗？"他忽然开口，指尖金箔在桐木上折射出细碎光斑，"老辈人说，大漆干透时会发出七种声音。"话音未落，修复室忽然响起空灵的颤音，案上磁粉在宣纸上簌簌游移，渐渐拼出半阙工尺谱。
白应许的羊毫笔悬在漆灰上方。昨夜子时用热释光仪扫描琴轸时，那枚螭纹玉轸竟在特定频率下显现出双鱼戏珠的暗纹。此刻磁粉勾勒的谱子，分明与张云雷昨日在广德楼唱的【叠断桥】调式暗合。
张云雷突然执起她的手按在琴额处。他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虎口，三百年前的桐木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当年潇湘琴客在琴身夹层里灌了水银，"他呼吸拂动她耳畔碎发，"音柱随温度变化，这些裂纹其实是活动的音孔。"
暮春的闷雷在天际翻滚。白应许望着显微镜下蠕动的磁粉，突然意识到那些看似随意的裂纹走向，实则是用漆灰混合磁石粉末绘制的立体乐谱。当张云雷哼出某个特定音高时，磁粉竟在玻璃载片上跳起细碎的舞步。
"劳驾您移步。"张云雷忽然解开大褂盘扣，露出内衬的月白水衣。他执起金缮用的鼠须笔，笔尖蘸着辽东赤金箔，在琴颈处勾出连绵的云雷纹。白应许注意到他腕骨内侧有道淡青胎记，形状竟与琴底"鹤侣"印文分毫不差。
子夜惊雷劈开云层时，修复室的磁粉突然腾空而起。张云雷甩开水袖击打节拍，那些悬浮的金粉随着他唱腔起伏，在虚空里凝成旋转的工尺符号。白应许的银镯撞上琴弦，三百年前的桐木突然奏出完整的《鹧鸪天》，龙池凤沼间腾起淡淡松烟。
"万历三十七年投江的是个替身。"张云雷的扳指叩响琴轸，某处暗格应声弹开，露出半幅褪色的春宫图，"真正的琴客跟着郑和宝船去了西洋，这画上戴珍珠耳珰的波斯女子，跳的正是《鹧鸪天》改编的旋舞。"
白应许的指尖抚过画上题跋，突然发现那些看似随意的墨点，实则是用波斯数字记录的曲谱变调。当她用金箔刀轻刮画中女子裙裾时，靛蓝颜料下竟浮现出张云雷上台前勾眉用的石黛色。
五更梆子敲响时，长安大戏院传来吊嗓的声响。张云雷将改良后的簧片卡进琴腹，忽然轻哼起段异域风情的旋律。白应许望着他随节拍晃动的白玉扳指，忽然想起古琴腹腔那行被漆灰掩盖的波斯文——昨夜用多光谱成像仪扫描时，那句"琴瑟在御"的译文里，藏着个簪花体的"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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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划过耳边时，是否会想起千百年前也许有同样的一个人和你我一样，共同吹过这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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