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渲染

第八日戌时，广德楼的灯笼在雨中晕成团团红雾。白应许抱着松风琴踏上后台木梯，听见幕布后传来张云雷吊嗓的声响。他今日未勾戏妆，靛蓝大褂襟口露出半截血玉髓压襟，正与琴轸上苏醒的波斯宝石遥相辉映。

"劳您掌眼。"张云雷掀开琴匣，露出内衬里暗绣的星象图。白应许的银镯忽然发烫，镯上缠枝莲纹渗出细密松脂，正与匣中磁粉相吸成北斗之形。她想起昨夜用鱼鳔胶修补琴腹时，那些水银音柱在月光下映出的二十八宿图。

开场云板骤响。张云雷执扇的手势忽变，三指扣住扇骨如执鼠须笔。白应许端坐琴台，见追光里那人长衫下摆翻涌如海浪，袖口金线绣的宝相花竟与琴身漆灰中的苏麻离青料同色。

"列位看官，今日不说那前朝旧事。"醒木拍案惊起梁间燕，张云雷的折扇忽然指向琴台，"单表这百年桐木腹中藏着的乾坤。"白应许的指尖划过冰弦，波斯宝石在琴腹发出鸽血般的红光，将工尺谱投射在描金藻井之上。

当第一声泛音融入檀板时，后台的青铜自鸣钟突然无人自鸣。白应许腕间银镯震颤如铃，那些被金缮修补的裂纹在琴面游走成旋舞的波斯文字。张云雷旋身甩出水袖，袖中金粉随唱词飘落，竟在虚空凝成当年春宫图上的簪花小楷。

唱到"漆灰未冷魂先渡"时，台前宫灯齐齐暗下。松风琴腹中的水银音柱突然沸腾，三百年前的桐木在雨夜发出郑和宝船的汽笛长鸣。白应许看见张云雷胸前的螭纹玉佩浮空而起，与琴底"鹤侣"印文拼合成完整的云雷纹。

散场时雨歇云开。张云雷在后台执起白应许的手，将血玉髓压襟系在她银镯之上。月光穿过万字纹窗棂，照见修复室铜镜里重叠的人影——明代琴师的襕衫与波斯舞姬的纱丽，正与今人的靛蓝大褂与素罗裙裾在镜中交融。

五更梆子敲过，琉璃厂的青石板映出双月倒影。白应许望着案上已然完璧的松风琴，忽然听见长安大戏院传来新编《鹧鸪天》的唱腔。那揉进波斯笙与华夏琴的曲调里，三百年前的水银音柱仍在共振，而今人的掌纹已烙在桐木年轮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