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警报声像一根银针刺破耳膜。王九龙看着程雪宁指尖的血氧探头,那抹淡紫色让他想起上周手术失败的27岁产妇。同样的青紫从指甲蔓延到唇瓣,最后凝固成太平间的白布褶皱。
"新型人工心脏的动物实验存活率只有37%。"他把CT片插在阅片灯上,蝴蝶状的心影被照成琥珀色,"但对你来说..."
"是续命的神灯,还是潘多拉魔盒?"程雪宁突然剧烈咳嗽,输液架上的吗啡泵发出轻微震动。她抓起床头柜的炭笔,在速写本边缘画下一串音符,"王医生听过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吗?那些重复的降A音就像心电监护仪的警报。"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王九龙的白大褂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他注意到速写本最新一页的银杏叶素描,叶脉里藏着"11.28"的日期——那是她三个月前入院的日子。
凌晨五点的走廊响起轮床滚轮声。王九龙站在自动贩售机前,冰咖啡罐身上的水珠洇湿了口袋里的会诊单。三天前的心外科联合会议上,他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程雪宁的心脏就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每一秒都在溶解。"
此刻他的手机亮着未发送的短信草稿箱:
【人工心脏移植志愿者招募截止日倒计时3天】
光标在末尾不停闪烁,像手术室无影灯下的心跳。
次日查房时,程雪宁的病床空了。
监护仪电源线蜷缩在床尾,输液架上挂着半袋淡黄色营养液。王九龙捡起飘落在地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用红铅笔潦草地写着:"去收集最后一片银杏叶。"
他在住院部天台找到她时,狂风正掀起她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三十七层高空,程雪宁赤脚站在护栏边缘,手心里托着片金黄的银杏叶,叶片边缘的晨露折射出虹彩。
"昨天夜里心室颤动发作了两次。"她转身时锁骨在衣领下若隐若现,像CT片上凸起的骨骼标记点,"你办公室的留声机在放马勒第五交响曲,第四乐章的竖琴声像心电图变成旋律。"
王九龙的白大褂口袋里有支未拆封的肾上腺素笔。他向前半步,看见她脚边散落着画满五线谱的稿纸,音符间用红笔标注着"最后一次看日出"、"天台的风有消毒水味道"。
"这是放弃治疗同意书。"程雪宁从病号服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公章红印像干涸的血迹,"王医生签过二十七份病危通知书,应该很熟悉这种文件的触感。"
风突然转向,纸张哗啦作响。王九龙看见"自愿终止一切抢救措施"的条款下,她签名时笔尖划破了纸面——就像手术刀划开心包时迸溅的组织液。
他想起医学院解剖课上,教授曾指着心脏标本说:"这里埋着人类最精密的电路,却要承受最混乱的电流。"此刻程雪宁的指尖在发抖,银杏叶的叶柄在她虎口勒出红痕。
"上周你修改论文到凌晨三点。"她忽然笑起来,眼尾的小痣在晨光中颤动,"我数过对面办公室的灯光,明灭二十七次,就像我这辈子室颤发作的次数。"
王九龙的白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摸到口袋里的钢笔,笔帽上还沾着ICU的消毒水味道。三个月前在急诊室,他正是用这支笔写下第一份病危通知,钢笔尖划破纸张时发出类似心包摩擦的沙沙声。
"人工心脏项目的志愿者名额..."他的声音被直升机的轰鸣打断。晨雾中,救护直升机正掠过医院大楼,旋翼掀起的气流卷走程雪宁手中的银杏叶。
她忽然踉跄着向前倾倒,王九龙伸手去接的瞬间,看见她瞳孔里映着自己在晨光中扭曲的脸。监护仪不在身边,但他能清晰感知到她颈动脉的搏动在减弱——就像他上周在手术室握住的离体心脏,渐渐冰冷的肌肉组织仍在做最后的收缩。
"王医生知道吗?"程雪宁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酮症酸中毒特有的烂苹果味,"每次室颤发作时,我都会看见梵高《星空》里的漩涡。"
她的速写本从指间滑落,纸页在风中疯狂翻动。王九龙瞥见无数个日期标记:10.15的落日、11.03的雨窗、12.21的冰花...每个日期下都画着不同形态的心脏,有的缠绕玫瑰藤,有的化作飞鸟,最后一页的日期停在后天,画着破碎的水晶心脏,裂痕里开满银杏叶。
远处传来早班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的声响,不锈钢器械在托盘里碰撞出冰冷的音符。程雪宁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臂,在皮肤上留下月牙状的白痕:"答应我,让我的心脏死在最美的旋律里。"
王九龙的白大褂口袋中,人工心脏同意书被折成纸飞机形状。三天前他偷偷把志愿者申请表塞进程雪宁的病例夹,此刻那张纸正躺在医疗废物桶里,印着鞋印的纸面上,"自愿参与临床实验"的铅字被生理盐水晕染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