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相宜是个很温柔的人,不是程姎近似软弱的那种,也不是桑夫人阔达的那种,具体是哪一种,少商说不出来,她只是能明显感受到,她和别人不太一样。
“把热水倒进来,揉成团。”萧相宜一边做着糖糕,一边和少商介绍,“然后搓成条,切开,放到蒸笼上面。”
少商托着下巴,眼睛亮闪闪的,“相宜妹妹好厉害。”
“我做这些不算是厉害,我之前的家中,巷子口的嫂嫂做的才好。她的摊子一打开蒸笼,整条街都是甜香味儿。”
“哇!”少商听得入迷,问她,“那她现在在何处?”
萧相宜手下一顿,垂下眼,“死了。打仗的时候,没能逃掉。”
良久的沉默,少商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对不起……”
“没关系的。”萧相宜摸了摸少商的头,“我做了许多糖糕,你多吃一些。”
少商甜甜笑起来,萧相宜也笑了。等糖糕蒸熟的时候,两个人打开话匣子,一问一答,在这窄小的厨房也怡然自在。
“原来你不是在姑母身边长大的。”萧相宜有些惊讶,少商轻轻笑了一下,“所以我母亲嫌我嫌得紧。她喜欢我堂姊,我堂姊的确是个很好的人。不过她今天出去了,晚上你就能见到了。”
这样的话聊着,萧相宜大概摸清楚了家中的人底细,心慢慢落到实地上。等到糕蒸好了,萧相宜分出来给各个院子的,把剩下的装在盒子里,陪着少商一起去了她的院子。
少商的院子里种了一颗银杏,萧相宜看了一会儿,弯起嘴角,“过几日银杏的果实熟了,我还给你做点心吃。”
“好啊好啊!”少商喜不自胜,挽着萧相宜的胳膊,“相宜妹妹你懂好多啊!”
萧相宜只比少商小了一个月,却更像是姐姐。她把糖糕摆在书案上,“只是生活上的小事,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坐下后,她发现少商的书案矮了些,轻轻道,“你用这个书案,不觉得矮吗?”
“有一点。”少商不是很在意,她举着甜糕吃得很香。相宜想了想,问她,“我看见厨房有一些木板,你若是不嫌弃,我给你做一张先用着。”
少商这下子更佩服萧相宜了,她怎么什么都会啊。萧相宜和厨房说明来意,拿上工具回自己的院子里做书案。
相宜先前看过邻居家木匠做活儿,大概的做法她还记得。她很快就做好了书案,确定不会有木刺扎到人,让屋里照顾她的仆妇安娘给少商送去。
相宜闲在院子里,用剩下的木头削出来几个木头娃娃。她记得村头小孩子都很喜欢这些东西,少商……也是孩子,想来也会喜欢的。
削好最后一个木头娃娃,有一个脸生的仆妇过来和她说,萧夫人传召。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木屑,随着仆妇去了萧元漪那边。
一进门,看见少商跪坐在正中央。相宜愣了一下,跪坐在她旁边的地方,垂下头,“姑母。”
“这书案,是你做的?”萧元漪到了如今,已经不知道该生气少商“抢书案”这件事,还是生气自己家侄女不止是个厨子,还是个木匠这件事。她冷着一张脸,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斥责她,“你初来程家,就为我惹下这么严重的事,李氏是如何教你的。”
萧相宜手指揪着衣角,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李氏只教她怎么活,没教她应对这种事。不过相宜不是傻子,她知道寄人篱下该低头就低头。这件事程家两个人都不能认错,萧元漪需要有一个出气的口子。
“是相宜思虑不妥当。”她抬起头,微笑着看程姎,“还请女公子不要介怀。”
萧元漪其实就需要有一个给个台阶下,她神色缓和些许,冷声道,“你知道便好,若你今日送上两张书案,便没有了今日这些事。”
“母亲,为什么要斥责相宜妹妹。”少商挥开萧相宜按在她胳膊上的手,抬眼直视萧元漪,“相宜妹妹不是木匠,她为什么要做两张书案?她为我做书案是因为我的书案矮小,根本容不下一个成年人。她又不是特意去外面打造新书案时只打了一张,漏过了堂姊。母亲为什么要斥责她!”
“你!”萧元漪站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忤逆吗!”
“母亲言重了。”少商依旧看着萧元漪,“我只是实话实说。相宜妹妹今日做了糖糕,给所有人都送了一份,她并没有失礼的地方。她只是因为可怜我无合适的书案所用,这才去厨房要来木板为我打造书案。她何错之有!”
“你!”萧元漪想要发怒,被桑夫人拽住。萧元漪最终没说话,无力的摆了摆手,“相宜下次遇事多思多想。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姊妹以后还须手足和睦,不可生了嫌隙。”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了,谁知那傅母忽然极重一声呜咽,“四娘子和萧娘子真是姐妹情深,不像我们女公子,只有一个话还说不利索的幼弟……”
桑氏忽然直起身子,冷冷出言,“你说的什么狂悖之言!姎姎那里没有兄弟姐妹?满屋子都是她的兄弟姐妹!”
傅母哭声一停,自知失言没有再说话。少商冷哼一声,“这满屋子都是姓程的,就相宜妹妹一个姓萧的,你说谁更可怜一点!”
堂内一时静默,萧元漪的眸光冷冷扫过来。相宜看着为她出头的少商,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出面了结此事,“姑母,相宜愚钝,只知道亲疏有别。”
她抬起头看向萧元漪,唇边有淡淡的讽意,“相宜姓萧,是少商阿姊的表妹。”
萧元漪一愣,明显不相信这种话是出自相宜的口中。她顿了半晌,咬牙道,“你倒真是冷心冷情。”
这句话萧元漪没有说错,很多人都说萧二娘子性情凉薄。相宜没有回答,转而看向那个傅母,“听闻女公子一直长在葛家,葛家此番送来这些仆妇,想来待女公子当是极好的。傅母如此不平,是觉得程家待女公子不如葛家……”
那傅母听到此处,心下松了口气。她还当这位表姑娘多大能耐,这样明晃晃的挑拨,原也不是个聪慧人。
傅母笑了笑,“表姑娘怕是有所误会。葛家是我们女公子的外家,葛家自然是待女公子上心。葛家几个小姐有的,我们女公子也是有的。”
萧相宜弯唇一笑,“我说的原不在这点上。葛家待女公子如何,和我说的半分不相干。葛家心疼外孙女,你们身为葛家人,为主家着想也是应该。但这里不是葛家,你们从一开始,就坏了规矩。”
坏了规矩……傅母的心沉了下来,她忘了,这里是程家,由不得她们自以为是,掐尖要强。
屋内又静了一瞬,程颂直接起身把傅母拖了出去。
萧元漪一惊,正要说话,桑夫人道,“姒妇,我好似又腹痛了,你上回那药丸可还有?”然后拉着萧元漪去了里间。
一到内堂,桑氏立刻不腹痛了,厉声屏退身旁的侍婢,然后一下将萧夫人甩在日常歇息的胡床上,瞪眼道,“姒妇今日好大的威风,可把我吓住了!”
萧元漪坐着胡床上没说话,桑夫人气道,“说不过嫋嫋,就拿相宜撒气,你可真是行啊!”
“本就是相宜,好端端女郎不做,学什么厨子、木匠!”萧元漪气得抚了抚胸口,“她这些年到底是学了些什么东西!”
“她七岁被李氏带去陇南,陇南战乱至今九年,你觉得她能学什么?”桑夫人不客气道,“她是你兄长唯一的血脉,你只想着姎姎的脸面,相宜的脸面呢?她初来就被你责罚,往后在府中谁会对她恭敬?你都不对她好,还有谁会对她好!”
萧元漪不说话了,桑夫人叹了口气,“我出去和她们说说,你休息吧。”
桑夫人走后,萧元漪看向手边的糖糕,喃喃道,“我倒是没想到,这孩子看着老老实实,心里倒是个有沟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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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宜不是软包子,她明明白白告诉萧主任,她不会对姎姎和少商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