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夫人带走萧元漪,程姎扑上来道歉。少商安抚过她之后,看向一直没出声的萧相宜,语气有一些沮丧,“相宜妹妹,都怪我连累了你。”
“无妨。”相宜拉住她的手,“都不容易。”
都不容易这句话说出来,一屋子都安静下来。这两个女孩子一个自小颠沛流离,一个被糊弄着长大,比起自小金尊玉贵的程姎,的确是不容易。
其实程家几个兄弟都不明白,相宜只是好心给少商一张书案,为什么萧元漪会发这样大的火。后面听相宜讲亲疏有别,更觉得母亲待程姎过于偏心。
“相宜妹妹的书案做的真好。”程少宫是真心夸赞,他看过那张书案,若不是木料不好加上没有上漆,外面木匠做的都未必有这个好。
“雕虫小技罢了。”萧相宜抿着嘴笑了,程少宫被这笑容晃了一下,只觉得莹莹烛火下的这张脸庞异常好看,他垂下头不敢再看,“只是做木工活儿伤手,相宜妹妹下次别做了。我,我明日去给你和少商买。”
“好,多谢少宫表兄。”相宜点点头,程咏也说,“以后你们短缺什么就跟兄长们说,总要给你们弄来的。”
少商大喜过望,“我们可以出门转转吗!”
“当然可以。”程咏笑起来。
之后的事如少商所料,程始回府之后就将那两个闹事的仆妇送回了葛家。
晚间的时候,程始想起昔日同萧元漪兄长上阵杀敌的事,心里不怎么舒服,让人传了相宜来。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相宜生的不像舅兄,更像是她母亲李氏,身上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冷清。
“你母亲呢,她就舍得你一个人孤身进京?”程始为她倒上酪浆,相宜没接,垂眼道,“三年前母亲便病故,临终前留话让我来寻姑母。”
“那你为何如今才进京。”程始蹙眉,相宜道,“凑不齐盘缠。”
程始一惊,虽然从程家兄弟口中知道相宜的不易,却没想到她的不易是这种不易。他顿了顿问她,“你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替邻里做活。”相宜其实不觉得她自己可怜,在乱世里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程始叹了口气,“既然来了程家,就没有人会欺负你。不需要处处小心。”
“好。”相宜弯起眼睛,烛火下女孩眸子熠熠生辉,脸上的冷清多了几分暖意,她说,“今日的事,相宜有话要说。”
程始抬眼看过去,见相宜摆出三个杯盏。她指着程始喝过的杯盏,“这是少商阿姊。”
又指着自己面前未动的杯盏,“这是姎姎阿姊。”
她紧接着又从旁边桌子上拿过来一个空杯子,“这是我。”
“姑母只看到杯盏里的残余,却没想到倒满之后……”相宜倒满程始面前的杯盏,又指了指自己面前未动过的那一杯,“就又是一盏好的酪浆。”
程始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教导少商,而不是只在犯错的时候责罚。”
“是。”相宜笑了笑,“姑母应该多看看少商阿姊的优点,不要只在意那一点残宇余。”
“那你呢。”程始笑了起来,“为什么是空的。”
“因为我明白自己寄人篱下,姑母让我做的,我都会做。”相宜把空杯盏推了过去,“一切要看姑母希望我成为怎样的人。”
“你倒是通透。”程始笑着赞许,相宜却摇摇头,“只是看得多了,懂得也多。”
时间不早了,程始就让相宜回去休息。晚上萧元漪回来,程始将他和相宜的话说了一遍,萧元漪静了半晌,“你说我偏心姎姎,那是因为姎姎乖巧老实,我放心将她嫁到任何人家中去的,她不会惹事。可嫋嫋呢,天不怕地不怕,我若是不板着她一些,日后将郎君家闹的天翻地覆怎么办?还有相宜,小小年纪心思就那么深重,往好了说是聪慧通透,往坏了说就是工于心计!”
程始叹了口气,“相宜生在那种环境,若不心思缜密些,还能有活路?”
萧元漪平静道,“嫋嫋日后,给她找个厚道诚恳的殷实之家嫁过去,平顺度日就好。至于相宜……”
萧元漪犹豫起来,“相宜这孩子,不去做大家主母,屈就了。”
剩下的话萧元漪说不下去了,她觉得萧相宜这种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活的很好。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看得清什么选择对她最有利。无论是入宫为妃为嫔,还是嫁去显赫的公侯之家,她都会过的比别人都好。
程止摩挲着相宜送来的木头娃娃,感叹道,“比起相宜,嫋嫋还是太急躁了。”
桑夫人摇了摇头,“因为嫋嫋是在自己家,相宜不是。”
“回想方才,相宜先是好言认错,消了姒妇的火气。然后点出亲疏有别,表明为什么自己会只赠少商书案。最后以规矩为例,把事情按照姒妇的意思了结在仆妇身上。”桑夫人取来糖糕吃了一口,感慨万千,“这孩子如此聪慧,想来这些年吃过许多苦头。”
程止亦是感慨,“我既不希望娓娓像姎姎一样软弱,也不希望她像相宜那样过分圆滑通透。”
桑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像姎姎一样天生好命,像相宜一样聪慧过人,也不错。”
程咏的动作很快,他少商院子里摆上两张书案,让相宜和少商一起读书。
相宜许多年没有拿过笔,字写得和少商一样歪歪扭扭,但还是能从中看得出一丝底蕴。程少宫瞧了一会,“相宜妹妹握笔别太用力,又不是握刀子。”
相宜愣了一下,手指松开些许,歪头问他,“这样呢?”
程少宫探身为她摆正姿势,手指相触,他耳尖一下子红了,讪讪收回手,转而去指导少商。
相宜眨了眨眼,没在意这些,继续写着字。
她和两个人少商两个人一个读的书和寻常女郎不一样,一个根本没读过几本,进度倒是齐平。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程家阖府出门游玩。
三个女孩子站在街市上,萧元漪扫了一眼,脸上不悦起来。她明明为她们姊妹三个准备了一样的衣裙饰物,谁知道照做的只有程姎一个。
少商穿着桑夫人赠送的绀碧色曲裾,相宜虽穿着和程姎一样的红衣,可她没有戴过多首饰,外衫也换成了白金线暗纹的,看上去清丽可人。
萧元漪生气的同时,也不由说这两个姑娘真是容貌不俗。
少商围在前面看灯,相宜就站在后面等着她。忽而听见有人唤她,转头看见长熟面孔。
“萧二娘子。”凌不疑礼貌颔首,相宜朝他福身,“凌将军。”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凌不疑本也没想到叫住她,只是阴差阳错,想要问问她最近过得如何。
“甚好。”相宜弯起眉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灯盏上,“将军好雅兴,相宜不叨扰了。”
她又施了一礼,转身隐入人群。她凭着记忆去寻少商,头上却忽而被一重物砸了,她身子歪了歪,努力维持着站稳,一抬头看见个穿湖蓝色织金锦的青年,他站在楼上,见相宜直勾勾望着他,拱手一礼,“这位女公子,在下失礼了。”
相宜脸上不怎么高兴,眼底泛着凶光。她拾起砸了她的绣球重重抛回去。
那人似乎是没料到相宜是这种反应,呆滞站在原地,被绣球砸了个结结实实。相宜准性很好,绣球直接砸在他头上,和相宜伤在一个位置。
“这位郎君,在下也失礼了。”相宜被他瞠目结舌的样子逗笑了,挑衅放下话,扭身就走。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仆从急匆匆过来要看袁慎的伤处,被他轻轻挥开。他不可思议的愣了半晌,忽而低低笑起来,“有趣,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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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宜的人生宗旨,有仇当场就要报。
N多年后
凌不疑:我记得第一次见相宜,她在我面前砍了个人。
袁慎:我记得第一次见相宜,她用绣球砸了我的头。
楼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