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

唐晓翼轻嗤一声，说：“哟，萧大化学家在国外镀完金，怎么不干脆留在那儿发光发热？跑回这儿不怕屈才了？”

萧洛昀叹了口气，语气半真半假地抱怨：“你以为我不想？我连机票都看好了，打算直接把你打包塞进行李箱一块儿托运过去，顺便再深造几年。可惜啊——”他拖长了调子，“我父亲死活不同意。”

唐晓翼立刻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嫌弃表情：“这次我必须站你父亲这边。我在这儿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跟你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无所事事。”

萧洛昀：“……” 他被这毫不领情的话堵得一口气没上来。

他忍无可忍地站起身，面朝唐晓翼：“我无所事事？”萧洛昀简直气笑了，伸手就去捏唐晓翼的脸颊，力道带了点泄愤的意味，“你是不是没良心，我是为了谁？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在这儿不放心。”

唐晓翼偏头躲开他的手，嫌弃地拍开：“少来这套。还不放心呢，怎么走的那三年就放心了?干脆当初别回来呗，反正也不差这几年。”

萧洛昀居高临下地瞪他：“那三年是迫不得已！你当年在跨级学习，我把你整国外不耽误你了吗?而且那时候你的英语真的很烂。”

“过奖。”唐晓翼挑眉，毫无愧色地收下这份“赞誉”：“学不好英语，变相的爱国了。”

萧洛昀：“……”

看见萧洛昀又要反驳什么，唐晓翼又开口道：“那你说说，你学那么多外语干啥?英语在你这倒成最简单的了，法语是吧，还有俄语，有什么用?”

萧洛昀顿了几秒，最终勾唇笑起来：“装逼用。”

这下轮到唐晓翼无话可说了。

他瞥了萧洛昀一眼，陷入柔软的大床上，嘴里新钓上了一根棒棒糖。

萧洛昀又重新拿起那本书，一脸钻研精神的看起来，唐晓翼打了几把游戏，深感无聊，抬头盯着萧洛昀看了会儿，忽然想起白天的一茬事。

“喂，萧洛昀。”唐晓翼喊他。

“嗯？”萧洛昀应着。

“你父母……为什么会和宋家有交集？”

问题问出，萧洛昀脸上的神色淡了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准确来说，是我父亲。我母亲……在我还是个婴幼儿时就去世了。”

唐晓翼一怔，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从未见过也从未听他提过。“哦，”他语气里带上一丝罕见的、别扭的歉意，“不好意思啊。”

萧洛昀摇了摇头，扯出个轻松的表情给他看：“没事，都过去多久了。”他顿了顿，把话题拉回来，“不过你刚才问的那个，我是真不清楚。他们那辈人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那这个宋凌川，”唐晓翼追问，“只是个普通破迷者么？”

“那倒不是，”萧洛昀答得干脆：“他是宋家的少爷。继你们唐家之后，宋家接手掌管浮空城所有情报网和文档信息。”

唐晓翼没立刻接话，眼神沉了下去。

萧洛昀看着他，几乎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这是一个更靠近、更专注的姿态。“晓翼，其实关于你家那件事，我后来……有个猜测，和你刚才的想法可能不谋而合了。”

“什么？”唐晓翼抬眼看他。

萧洛昀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书放到茶几上，说：“唐家地位太高，掌管的又是情报要塞。单凭鬼影迷踪就想动手……哈哈，所以我在想……”

“哈？”他话没说完，唐晓翼便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笑声里自嘲的意味远多于疑问，“当年你又不是没参与围剿，难道连鬼影有没有帮手这种事，还需要靠‘猜测’吗，你直接告诉我得了。”

“我要知道早就跟你说了”萧洛昀拧眉不屑道：“我当时也是忽然得知这个任务的，我父亲给我的命令仅仅是‘在旁边看着’。”

“本来几支小队完成后要一起撤离，但我要求我带的几个人留下了。我在离开的车里装了炸弹——你当时被绑在后备箱。等所有人都上车，我找了个借口下去，打开后备箱把你挪了出来。”

他顿了顿，眼神紧锁着唐晓翼，声音里带着一种当时年纪不该有的冷硬决断：“遥控炸弹爆炸后，还有一两个命大的没死透，被我补了枪。这才把你带回去。”

“那老不死的连你都瞒啊。”唐晓翼垂着眼，像是没招了：“总之现在我更倾向的，就是浮空城高层跟鬼影迷踪里应外合。”

“但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怀疑对象的话，那我猜是宋家。”

“嗯?”

“我确信没有见过宋凌川，但他的眼神却显得对我极为熟络，言行举止热情极高……最重要的是，唐家消失，对宋家的利益是最大的——作为当初掌管二线情报网的宋家来讲，唐家消失，既可以让他们接手情报网，还可以摆脱[监管者]的阴影。”

监管者，是对唐家历代血脉遗传者的称呼，是浮空城一人之下的存在，监管者的四项职权（司法审计权、独立调查权、道德质询权、一票否决权）能够约束历来所有高层的行为准则，血脉一旦断了，那这几项职权便会被高层划分，从此的后果就是高层朋比为奸，逐渐腐败。

而浮空城如今正面临着这一切。

萧洛昀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你搞清楚，晓翼，鬼影迷踪在里面扮演的，只是浮空城某些高层为了避嫌而选出的一把刀罢了，带给鬼影的是有利益。而浮空城当真正一步步走向完蛋，那变相的帮你家报仇了，而鬼影这边——交给我。”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窗外浮空城永恒的能源低鸣在嗡嗡作响，衬得这份沉默愈发震耳欲聋。

唐晓翼舌尖抵着棒棒糖，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冰。听到萧洛昀的话，他指节微微泛白，但最终只是松开了攥紧的拳。

“萧洛昀，”他开口，声音不高：“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唐家世代守护的，从来不只是浮空城那套死板的秩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骄傲，“我们守护的，是探险者踏入未知的勇气……是冒险精神能够生根发芽的土壤。”

“现在，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玷污了这片土壤，更践踏了我家族世代守护的信念。”

唐晓翼闭上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发颤：

“岁岁年年陪在我身边的人，因为他们的恶行永远……不在了，你让我就这样袖手旁观，看浮空城彻底混乱，看全世界冒险者的精神追求都无处安放……看我，不得为亲人……沉冤得雪。我做不到。”

萧洛昀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千钧之重：

“我明白了。”他顿了顿，：“既然如此，我会把我知道的、我能调动的、我能破坏的……所有关于鬼影迷踪和浮空城勾结的线索和证据，都交给你。”

他目光灼灼，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决绝：“你想查宋家，想掀翻浮空城的桌子，甚至想毁了鬼影迷踪……我都可以帮你。”

唐晓翼静静地听着，看了萧洛昀很久，久到窗外的嗡鸣似乎都消失了。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又没完全笑出来，最终只是移开视线：“你可是姓萧……”他顿了顿，后面那句“难道要弑父吗”在嘴边绕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萧洛昀却像是听懂了，他只是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了。他看了眼腕表，语气恢复了平常：“时间不早了，睡觉吧，别忘了明天还要去看冒险队呢。”

“那倒也是。”唐晓翼顺着这个台阶下来，几下便把棒棒糖嚼碎，甜腻的味道短暂地压下了喉间的涩意。他一骨碌钻进被子，只露出了半个头在外面。萧洛昀将灯关了。

房间陷入黑暗。唐晓翼正疑惑怎么没听到萧洛昀去另一张床的声音，结果下一秒，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带着沐浴后清爽气息的身体靠了过来，手臂自然地环过他的腰，将他连同被子一起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唐晓翼身体瞬间一僵，有些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你是有什么癖好吧，出国了一趟回来几年过去还是不改。”

萧洛昀非但没松，反而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在唐晓翼柔软的发顶，低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唐晓翼的耳廓：“这原来叫癖好么。”

“不是吗?”唐晓翼敷衍的挣了一下，动作幅度不大，反而像是在对方怀里蹭了蹭。“有什么好抱的，热。”萧洛昀身上的沐浴露味并不难闻，甚至有点安神，但他嘴上依旧不停，“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这么‘大逆不道’，怕是要杀子了。”

“让他来。”萧洛昀的声音带着倦意，“他的手掌无意识地轻轻拍着唐晓翼的背，像安抚，又像是某种不容置疑的占有。

“把你的脏手拿开。”唐晓翼嫌弃道。

萧洛昀不为所动。

唐晓翼沉默了片刻，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能感觉到萧洛昀平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那些沉重的话题带来的冰冷和紧绷，似乎在这个过于亲密的拥抱里悄然融化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还更小的时候，偶尔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萧洛昀也是这样，睡着了就不自觉地会把他当成抱枕。只是后来……分开太久了。

“喂，”唐晓翼的声音闷在被子和对方的怀抱里，显得有些模糊。

萧洛昀没回应他，似乎已经睡了。唐晓翼不爽的侧过身去，但却又被拉了回去。

“你还醒着?你——”

萧洛昀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嘴唇，然后用手捂了捂。

“睡觉。”

唐晓翼：“……”

他们共享着这份偷来的安宁，如同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舟，驶向未知却共同面对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