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病情稳定下来，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缴费单打出来，上面的数字让宋亚轩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褪去一层血色。他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站在人来人往的缴费窗口前，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医院相对安静的楼梯间，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那个标注为“爸爸”的名字上悬停了很久，才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小孩的哭闹声。
“喂？小轩？”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和不耐，“怎么了？这个点打电话。”
宋亚轩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爸，奶奶心脏病犯了，在医院……需要交住院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父亲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严重吗？要多少？”
宋亚轩报出了那个数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行，我知道了。我这就给你转过去。”父亲的声音缓和了些，“小轩啊，你也别太担心，钱的事爸爸来解决。等奶奶出院了，我看看……把她接到我这边来住，你也快高三了，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宋亚轩的心脏。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父亲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道：“你上大学的生活费和学费，爸爸也会负责。但是……其他的，可能就要靠你自己了。你知道的，爸爸现在……也有自己的家了，不太容易。”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宋亚轩的耳膜上。他听着父亲语气里那份对“新家”的维护和对他这边“不易”的强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几乎要将他冻僵。
“嗯，知道了。”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回答，“谢谢爸。”
挂了电话，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将脸埋进膝盖。楼梯间空旷安静，只有他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父亲没有问他一个人怕不怕，没有问他学习跟不跟得上，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奶奶的具体情况。他只是干脆地解决了“钱”的问题，然后，迫不及待地规划着将他最后一点羁绊也剥离出去。
原来，那个曾经承载着他童年短暂欢乐的“家”，早就名存实亡。父母离婚时他尚小，被判给父亲，但父亲很快重组家庭，他成了多余的那个，被送回奶奶身边。母亲每月会按时转来一半的生活费，偶尔会打电话，语气温柔却带着距离。父亲这边，除了固定的生活费，几乎再无联系。有时候，他们两边都会忘记转账，他也不会开口去要，靠着奶奶微薄的退休金和偶尔的兼职勉强维持。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只是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残忍地意识到——他没有家了。奶奶这里，是他唯一的港湾，而现在，这个港湾也可能要被“接手”了。
不知道在楼梯间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宋亚轩才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泼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眼眶通红、脸色惨白的自己，用力抿紧了嘴唇。
不能倒下。奶奶还需要他。
他回到病房，奶奶已经醒了，正虚弱地靠在床头。刘耀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笨拙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断断续续，削得坑坑洼洼。
看到宋亚轩进来，刘耀文立刻站起身，眼神里带着担忧：“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宋亚轩摇了摇头，走到奶奶床边，轻声问：“奶奶，感觉好点了吗？”
奶奶点了点头，目光慈爱地看着他和刘耀文：“好多了，多亏了小文忙前忙后的。”
刘耀文把那个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递给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又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对宋亚轩说：“粥好像有点凉了，我去护士站看看能不能热一下。”
宋亚轩看着那个保温桶，心里那点强撑的平静又险些决堤。连粥都凉了……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刘耀文热好粥回来，细心地将病床的小桌板支起来，把粥碗和勺子摆好。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边，偶尔递张纸巾，或者去接点热水。他的存在，像一块沉默却稳定的磐石，在这片冰冷的、令人无措的浪潮中，给了宋亚轩一个可以短暂依靠的支点。
晚上，宋亚轩坚持留在医院陪护。刘耀文也想留下，被宋亚轩拒绝了。
“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宋亚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
刘耀文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固执，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好妥协：“那我明早给你和奶奶带早餐。”他走到病房门口，又回头，看着坐在昏暗灯光下、守着奶奶的宋亚轩，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宋亚轩，”他低声说，“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宋亚轩点了点头。
刘耀文离开后，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奶奶平稳的呼吸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宋亚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心里一片空茫。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奶奶出院后要去父亲那里……那他呢？那个所谓的“爸爸的家”，会有他的位置吗？他就像一个多余的行李，被暂时寄存，现在终于要被清理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一条迷雾笼罩的十字路口，前后左右，都没有属于他的灯火。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母亲几个小时前发来的转账信息，附言很简单：“轩轩，生活费，照顾好自己。”
没有问及奶奶，也没有多余的话。
他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在一旁，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宋亚轩猛地抬起头，迅速擦了下眼睛。
是刘耀文去而复返。他手里提着两个便利店的口袋，里面装着面包和牛奶。
“我……我还是不放心。”他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柜子上，语气有些局促，“买了点夜宵，你晚上要是饿了可以吃。”
他看着宋亚轩泛红的眼圈和来不及完全掩饰的狼狈，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没有追问，只是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肩膀。
“我陪你一会儿。”他说，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暖。
宋亚轩看着他，看着他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和他眼中那份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担忧和坚持。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
他没有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刘耀文伸出手，没有去擦他的眼泪，而是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冰凉的手。
这一次，宋亚轩没有躲闪，反而用力地回握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深夜的病房，灯光昏暗。
两个少年并肩坐在病床前，一个默默流泪，一个无声陪伴。
家，似乎成了一个遥远而破碎的概念。
但身边这个人的存在，仿佛在废墟之上，为他撑起了一小片，可以暂时喘息和依靠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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