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我已来到富安大街的小院之中,可是把院中所有人都惊着了,特别是李玉娴和父亲徐敬西;
进入厅堂,见母亲张兰香正端坐在厅中,看我时眼神微冷,我未见礼,与她对视,却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丁点慈爱之情;
李玉娴细细的打量着我,眼中有着不明所以的情绪流动;
我为许珊,首次见到她,转身深福晚辈礼,柔声问安:
“珊儿给姑奶奶问安!”
李玉娴一把将我拉起,那不明的情绪已然化做泪水,抖着唇,用力的纂着我的手,颤声道:
“姗儿啊,不不不,是珊儿,世国嘱咐过的,好,真好。”
看着李玉娴激动的神情,我的心中泛着酸楚与苦涩,详论起来,她是个外人,却能这般情深落泪;
转眸再看向母亲,如此的冷漠淡然,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她怎么了?自小到大的慈母去哪里了?
只一瞬,心中的酸与苦全都涌入眼中,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滴落下;
李玉娴将我扯入怀中,失声痛哭起来,父亲也是老泪纵横;
李妈妈忙上前轻声的劝慰着,将我们分开;
我敛了敛心神,来到母亲面前,微福一礼,淡道:
“徐夫人,许珊今日已嫁于李东煦,为李家妇,夜访只为能与您心平气和的相谈一番,不知可否?”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母亲的眼睛,没有看到丝毫波澜;
父亲忙出声阻止,语气中尽显无可奈何:
“珊儿啊,不必谈了。”
我听出了父亲话中的无可奈何,却是不应话,就那般定定的与母亲对视;
片刻,见母亲唇角轻启:“好!”
只一个字,让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这一个字,丁点感情没有,还带着三分冷意;
转身安抚着李玉娴与父亲,给崔妈妈使了个眼色,李妈妈同崔妈妈将他们二人扶出厅堂,映雪将所有人都唤了出去,自己则将房门关紧,不用想,定是守在门外了;
我坐定,端茶轻呷一口,不言语;
“你要谈什么?哼,让我认下你那是万万不能的,我的女儿是徐姗,是我亲眼看着她下葬的,已然被供奉在李氏祠堂内,是皇上亲封的二品诰命,济世夫人;李家人是猪油蒙了心,指鹿为马,偏生说你是徐姗转世,说破嘴我都是不信,不认的。”
我放下茶盏,看着她,听着她率先开口说的一番话,心中五味杂陈,轻声道:
“您不认,可爹认,这就够了;不过,认与不认又有何妨呢?如今,许珊依旧嫁入李家,今日许珊也如徐姗一般,得皇上亲封二品诰命,且还是带着封号的,若论,要比徐姗更为尊贵呢!您确是徐姗之母,与许珊没半点干系的。”
“哈,没关系你为何还来,去做你的尊贵命妇好了,是想到我面前来显摆,你再是尊贵又如何,就算你尊贵如公主,那也是继室,我女儿就算还是个村姑,那也李东煦的原配正室,谁也改变不了,纲常礼法皆有正论。”
“秀才的女儿确是能言善辨,我不是辨不过您,而是不想辨,我尊您敬您,我原想您是为了娇儿一力相护,才会装疯,可如今我怕是起六爻卦都无法参透您的心思了,今日前来,我只想解一解心中疑惑,您如此做到底为何?”
“为何?我都讲明了,你是真傻吧,那个田氏说你是个傻子,看来不假,我就是不认你,无论何时何地,你死了心吧。”
我猛得起身,两步来到她面前,颇带恼意的说道:
“您,您是看不见还是听不见,我如今这一身的本事皆是您所亲传,无论是绣,还是字,就算是我这满腹的学识都是您所教啊,对了,您可有听说,我在宫宴之上,用水碗敲击演奏,还引来了百鸟齐舞,蛙鸣声声,这些您都是知晓的,我从未隐藏过,就是想让亲近之人识得我啊!”
眼泪啊,太不争气,又簌簌落下;
可母亲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看着我竟带出轻蔑的冷笑:
“呵,说出来了,你可真真是用心良苦啊,高门大户的贵女是不一般,连我女儿会的本事都能打探得分毫不差,旁人不知,我却是心明眼亮的,你所作所为太过刻意。”
“我刻意?我犯得着打探一个商贾之妇吗?李东煦一介皇商,再是高贵也就是贾,我,我如今是尚书嫡女,尚书啊,朝中大员,我,我就算是配个王爷为王妃都是可行的,我图谋个商妇,我还用心良苦,您,您真是疯了,成魔了,您是不是忘了明哥儿与您说的那番话了,您已然把,把李家之人都得罪光了,您知晓嘛,我今日来就是想解了此结,望您还能如以往一般,不想让李家之人厌弃您。”
我着实气得语不成句,且话也说得有些不经脑子了,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母亲的眼神终于有了略微变化,当听到我提及李德明与她所言,眼神有一瞬的惊讶,随之黯淡了几分,缓缓垂下眸子,抬手,端茶,优雅的呷了一口,却不再看我;
我等着她说话,而始终不见她再言,焦急的上前拉住她的手,急声唤着:
“娘,我,我真的是您的姗儿啊,自我得知您疯迷了心窍,便寝食难安,我还曾询问过元风师太,能不能医治于您,只望您能好过从前一般。”
眼泪落到了我的手上,又滑到母亲的手上,可,眼见着她的手自我手中抽出,我的心冷了下来;
母亲不似之前那般轻蔑冷言,可声音里还是没有半点温度:
“乱叫什么,莫要在我面前胡言,你若是再说是我女儿徐姗,我便去敲那登闻鼓,将你告到御前,怪力乱神,要株九族的,你也说你是许尚书的嫡女,那我倒是要看看,这当朝重臣能不能保得住许家九族,李东煦即便认了皇亲,能不能保得李氏九族。”
我惊得后退数步,满目惊恐,这还是我的亲娘吗?她要株我九族?还要株李家九族?
母亲抬眸,与我惊慌的眼神相对,淡道:
“怕了?既然知道怕,就滚出去,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呆呆的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母亲张兰香,脑中浮现出儿时她慈爱的笑,她教我读书习字,她教我女红绣艺,她教我为人处事,知情达理,她心疼我再度有孕,要把我接回家中……
母亲起身,理了理衣裙,面容平淡的说道:
“回吧,李家大少夫人,明日我会代我女儿等着你下跪叩拜。”
我从温馨的母女情中回到当下,看着张兰香,声音也渐渐清冷:
“好,明日李许氏在李府敬候,不过,待明日一过,您与徐老爷便要离京,既然自此不与相见,那便无须再留于京中了,您二位那个杂货铺子留着糊口吧,从此,李家与徐家无干,徐姗名下产业皆归李钰娇。”
语毕,屹然转身,快步至门前,映雪自门外开门,我直直的出了厅堂,脊背挺直,却已泪流满面;
小院中站着数人,父亲见我哭着出门,已然知晓了相谈的结果,李玉娴见我如此,面上露出愤然之情;
我朗声下令:
“李妈妈,请姑奶奶回府;其余李家之人悉数回府,此院还是交由于宽夫妻二人照看着;崔妈妈,明日徐夫人去李府不用相挡,你记得,收拾好行装,待她回来,启程回转松阳镇。”
缓步来到父亲身前,曲膝跪下,重重的叩了一个头,抬头,泪直流,语气郑重道:
“再唤您一声爹,今日一别,来日再见怕是遥遥无期,望您保重身子,姗儿会在京中为您祈福祝祷。”
徐敬西惊得瞪大眼睛,看了看我,又望向厅堂,欲说话,可猛得一阵咳嗽,身子抖动,我起身相扶帮他顺气;
却见张兰香已立于厅堂门里,高喊着:
“崔妈妈,扶老爷回房,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