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1

1984年·香港九龙城寨

铁门推开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林星辰的手指微微用力，锈迹斑斑的铁皮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般颤抖。头顶的霓虹灯牌正滋滋作响，红蓝交替的光芒映照着她的侧脸，“星辰医馆”四个字在潮湿的雾气中忽明忽暗，就像这座城寨的命运——摇摇欲坠，却又诡异地维持着某种脆弱的平衡。

她将沾血的纱布扔进铝盆，清水瞬间晕开一层淡红，那颜色缓缓散开，如同一幅被雨水浸湿的画卷。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粤语粗口和金属棍棒拖地的刺耳声响。“星姐！星姐救命啊！”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诊所，身后紧跟着三个拎着砍刀的马仔。

林星辰连头都没抬，指尖银光一闪，三枚针灸针已准确无误地钉在为首者的腕骨上。刀哐当落地，声音清脆得像是宣告这场闹剧的终结。“滚出去。”她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这里只收将死之人。”

马仔们僵在原地，不是因为害怕这个女人，而是因为她身后的那幅水墨画——泼墨的龙卷风撕裂了整座城寨的天际，右下角盖着古天乐的私章。在这片混乱之地，龙卷风的规矩无人敢违。

关于林星辰的身份，始终是个谜。有人说她是大圈帮遗孤，也有人说她是英国留学归来的外科圣手，但更多人相信，她是龙卷风亲手打磨的一把刀。毕竟十年前，那个男人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女踹开了城寨最凶的堂口，用三根手指换来了她一条命。

此刻，她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少年肩胛骨里的子弹。“信一，你老大知道你偷渡军火吗？”她将染血的弹头扔进玻璃罐，罐底已积了半层金属，每一颗都代表一次死里逃生。

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带着几分兴奋：“星姐，洛军哥回来了！”

镊子微微一顿。陈洛军？那个三年前被大老板追杀到跳海的亡命徒，居然还能活着爬回城寨？

深夜的城寨像一头盘踞的巨兽，呼吸沉重而压抑。林星辰穿过迷宫般的窄巷，腐水从铁皮檐角滴落，打湿了她月白色的旗袍下摆。天台上传来打斗声，钢管撞击的火星如流星般坠落。

她终于看见了陈洛军。男人被二十几人围在废弃冷库前，眉骨裂开的血痕让他的眼神更加凌厉。三年海上亡命的生活让他瘦得嶙峋，可脊背却挺得比钢筋还直。

“大老板出五十万买你条尸啊！”刀疤脸吐掉烟头，语气嚣张，“龙卷风罩不住你了，现在全城寨都是……”

话音未落，陈洛军的拳头已经砸碎了他的颧骨，反手夺过砍刀劈向人群。血珠四溅，溅上了林星辰的鞋尖时，她终于轻叹了一声。

“停手。”

所有人都僵住了。不是因为这声轻叹，而是因为她指尖捏着的翡翠扳指——那是龙卷风的信物。

陈洛军第一次见到林星辰，是在三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刚捅穿大老板独子的喉咙，像条丧家犬般蜷缩在垃圾箱后。是她撑着黑伞俯下身，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成珠帘，帘后一张脸清冷如月。

“要活命，就跟我走。”

如今，在冷库弥漫的血腥气里，她的目光依然让他喉头发紧。三年海上漂泊，这双眼睛在他梦里烧出了无数窟窿，又被海水一遍遍浇灭。

“星……星辰。”他哑着嗓子后退半步，生怕身上的血污脏了她衣角。

林星辰却向前一步。葱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眉骨的伤口，沾了血放进唇间轻吮。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瞳孔震颤——龙卷风的女人，竟然在尝陈洛军的血。

“味道没变。”她轻笑，转身时旗袍开衩处寒光乍现，十八把手术刀插满墙面，“带着你们的主子滚。告诉雷公子，他的糖尿病该换药方了。”

龙卷风在七记冰室找到她时，她正对着麻将牌搭成的城寨模型出神。“你救他，是因为旧情？”男人端起温热的丝袜奶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林星辰推倒了一张九筒，坍塌的牌堆恰好对应雷公子盘踞的北区。“我救他，是因为他能让火烧得更旺。”她将刻着“洛”字的染血刀片按在桌面，“三年前你让我选棋子，现在该收网了。”

窗外突然传来螺旋桨轰鸣。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三架直升机掠过城寨上空，舱门处隐约可见重机枪的轮廓。

“澳门来的客人到了。”龙卷风戴上皮质手套，笑纹里藏着锋刃，“你说得对，阿星，是时候让那些豺狼知道……”

他捏碎茶杯，瓷片扎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九龙城寨的医生，比阎王更会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