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洪林是被纷乱的脚步声吵醒的。

值班医生和护士步履匆匆，显然是赶去抢救某位垂危的病人。

带着点初醒的愣怔，洪林呆呆地坐了一会，直到看着医生的身影一拐消失，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正是王祺的病房。

他猛地一个激灵，脚步踉跄地也冲了过去。

不久前还好好的人，这会儿正躺在床上任由医生护士摆弄。洪林贴着病房外的玻璃窗看着医生一次又一次的做着心脏复苏按压，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的抽紧。胃里仿佛有千斤巨石，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怎么会这样？

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警告着生命的即将离去。

医生已经换了电动起搏器，那个他所挚爱的身体一次一次弹起又摔落在床上。

洪林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他只是木木呆呆的紧贴着玻璃。

终于，心电监护仪器上一丝微弱的起伏从直线的末端升起，渐渐增强。

洪林僵直的身体这时才感到酸软。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样，跌坐在地。

王祺被转向重症监护病房。刚刚奋力抢救的医生走出来看到跌坐在地的洪林，料定是病人家属，估计被方才的情景被吓得不清，便好心地上前扶起他。

“已经救过来了，放心。”年轻的医生额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水。

洪林满脸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医生同情地拍了拍洪林的手，“今晚要转到重症观察。您缓一缓，跟护士去办一下手续吧。”

洪林对着空无一人的病房愣了好久，缓缓蹲下，手臂环绕着头，终于无声地哭了。

胜基一大清早就带着王毓赶了过来。

昨晚后半夜洪林一个电话打过来，虽然情绪克制，可胜基还是察觉到了他的焦灼。

听到王祺突然情况恶化，顿时再坐不住，立即便要过来。倒是洪林已冷静了些，说目下就是急匆匆赶来也是无益，不如天亮了再带着孩子一起来。胜基只好作罢，心怀惴惴，一夜无眠。

好容易熬到天亮，胜基早早唤醒王毓，急忙赶往医院。

王祺还没有醒，身上连着各种各样的仪器，面上带着辅助呼吸的设备，一动不动。

胜基心头突突直跳。

他恐惧。这种恐惧是这样熟悉，穿过了重重时光，带他回到那不愿回首的记忆。

当年殿下大殓的时候，整个宫里就是这样一片素裹。

他跪在近前，一抬头便能看到，殿下就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神态平静。他俊美的容颜依旧，这种美丽连死亡也无能为力。

周围诵经念咒的声音，宫人们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嗡嗡在耳畔响着。他心里空空的，那空洞似乎再也不可能被填满。朴胜基想哭，可他哭不出。眼里又酸又疼，就是没有眼泪流出来。

他已经跪了几乎一整天，水米未进。四肢有些僵硬，连头脑也是晕沉的。

他抬起头，又一次将视线锁定在殿下那不复生气的面孔。

心里疼得更厉害了。在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里他感到恍惚。

好像是殿下温柔的声音絮絮的在耳边响着，却听不甚清。

他茫然地站起来，久跪的腿脚有些发麻，向前踉跄一步，堪堪站稳。

周围同样哭得晕沉的健龙卫们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知这位手刃了弑君之徒的副总管想要干什么。

猛起的眩晕还在持续，在这眩晕中他似乎回到了初次与殿下相见的时刻。殿下那样温柔的坐在榻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由于太过紧张竟在宫宴上晕倒的自己。

眩晕渐渐散去，他也终于听清了耳边那絮絮的温柔声音。

“随孤来。”

几乎毫不犹豫，朴胜基一头撞向棺椁旁边的柱子。

当场身亡。

最后的记忆里全是殿下的面庞，少年时带着温柔笑意的，朝堂上不怒自威的，寝殿里安详和煦的，书库里悲愤难平的，最后的最后，是一片素裹中正在沉睡的。

真像是此时此刻的情景。

突然，手上被一个小小的温暖紧攥了两下，朴胜基回过神，正对上王毓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小家伙用自己的小手握紧他，“朴叔叔，”软软的童音拖着长声。“我想看看Daddy。”

朴胜基俯下身把他抱起来。

“小毓别怕。Daddy不会有事的，他很快就会好起来。”朴胜基不知是在安慰着怀里的小人儿还是在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