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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在终将抵达的终点之前

各种杂烩

(有借鉴。)

傍晚六点,医院的电梯拥挤得像一个垂直的集市。消毒水、汗水、饭菜、水果、香水、血腥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彼此推搡。我站在最里侧,盯着楼层按钮旁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忽然意识到:我们所有人都在排队,只不过有的队伍看得见,有的队伍看不见。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金属门板像一面不甚平整的镜子,把每一张脸都拉得苍白而模糊。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原来死亡并非遥远的地平线,而是像电梯井一样,与上升同时存在的深渊。

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天,我在家属等候区坐了七个小时。白色顶灯把人的影子压得很扁,像一张被过度漂洗的底片。护士每隔一小时出来通报一次:“还在吻合血管”“开始复温”“快缝皮了”。每一次开门,我都像被拉高的提线木偶,脖子猛地抬起,又慢慢垂下。等真正见到父亲时,他的胸口多了一道二十厘米的疤痕,像一条暗红色的拉链,把胸腔和世界的裂缝暂时拉拢。我握住他的手,冰凉,却在脉搏跳动处传来微弱而固执的回声。我突然明白:所谓活着,不过是血液在一条又一条隧道里奔跑,赶在崩塌之前把氧气送到终点。

出院后,父亲开始用Excel表格记录每日血压、血糖、步数。他把文件命名为“余生统计表”,并在备注栏里写下“目标:比昨天多走五百步”。我嘲笑他像个会计,他只是把老花镜往下一拉,反问:“你不也在算吗?”我一愣,想起自己手机里那些睡眠曲线、卡路里、心率区间,原来我们都在用数字对抗虚无,用“今天又赚到了”来掩盖“明天可能赔光”的恐惧。死亡像一张资产负债表,静静躺在每个人生命的文件夹里,我们拼命往“资产”栏里填进呼吸、笑声、未读的书、未吻的人,却不知道“负债”栏早已预设好总和,只等时间点击“平衡”。

去年冬天,一位大学同窗在西藏自驾时翻车。消息传来的深夜,宿舍群里一片死寂。良久,有人发了一张旧照片:2010年,我们六个男生在宿舍楼顶举着啤酒,冲着镜头做鬼脸。背后是尚未完工的地铁工地,塔吊像一支巨大的笔,在夜空里写着谁也不敢念出的未来。照片下方,同学留言:“他提前下车了,我们还得晃荡几站。”那一刻,手机屏幕像一口井,映出我扭曲的额头和眼角。我忽然意识到:死亡不是减法,而是除法——把共同记忆切成更锋利的碎片,再平均分发给幸存者。我们带着这些碎片继续赶路,偶尔被割伤,偶尔用它们划开自己的麻木。

我开始频繁地回到老家的小县城。绿皮火车晃了五小时,窗外的稻田、高压线、白鹭像一组循环播放的GIF。母亲总在站台等我,手里拎着保温桶,里面装着炖了三个小时的莲藕排骨汤。她不说想念,只说:“汤要趁热。”晚饭后,父亲泡好普洱,把“余生统计表”投屏到电视,像开季度总结会一样分析本周血压曲线。母亲在旁边织毛衣,偶尔插一句“下周降温,别逞强”。我窝在旧沙发里,闻到棉线、茶叶、中药、阳光混合的气息,忽然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冷:它不过是在提醒我们,所有“以后”都有可能提前关门,于是“此刻”必须敞亮。

清明扫墓,我们沿着石阶穿过一片茶园。露水打湿裤脚,墓碑在雾气里一字排开,像一本被雨水泡皱的族谱。爷爷的名字旁边,空着一排小格子,等待后人按顺序入住。父亲把菊花放在碑前,忽然说:“其实名字写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路过时停下来,擦擦照片上的灰。”下山时,我回头望见那些石碑在茶垄间起伏,像大海里若隐若现的礁盘。风掠过,茶叶互相碰撞,发出极轻的“沙沙”声,仿佛亡者在说:去吧,去把剩下的路走成一束光,好让我们在黑暗里也能辨认。

回到城市,我开始做一些“无用”的事:深夜给楼下的流浪猫搭窝;把旧书按颜色排列,拍成九宫格发到无人问津的社交平台;学习手冲咖啡,精确到克,却在最后故意把牛奶打出一朵歪斜的郁金香。朋友说这是“死亡焦虑的外化”,我笑笑不反驳。如果焦虑能让一朵歪斜的花在凌晨两点的窗台上开放,那么焦虑也值得被温柔对待。向死而生,不是把自己绑在倒计时牌上狂奔,而是承认终点永远在场,然后像孩子对待停电的夜晚一样——点起蜡烛,用影子在墙上演出一场无人观看的皮影戏。

上周做体检,B超医生盯着屏幕很久,问我:“以前得过肝炎吗?”那一刻,耳边像有一列火车轰然驶过,所有车厢都装满未完成的计划。我机械地回答“没有”,却在心里迅速盘点:保险受益人写的是母亲,小说大纲还在电脑D盘,猫还没打疫苗,阳台的茉莉需要分盆……十分钟后,医生抬头:“没事,脂肪浸润,注意运动。”世界重新合拢,裂缝像拉链一样顺滑。我走出医院,阳光像一杯被重新注满的水,晃荡却温暖。那一刻,我第一次对死亡生出奇怪的感激:它用随时可能落下的闸刀,逼迫我们把每一天当作唯一的手稿,认真誊写,连错别字都舍不得涂改。

夜里,我打开“余生统计表”,在父亲的数据下方新建了一行:我的步数、我的阅读页数、我给母亲打电话的次数。光标闪烁,像一颗小小的心脏。我想,所谓向死而生,不过是把“总有一天”改写成“今天”。就像此刻,我敲下这些字,不是为了在死亡来临前留下遗言,而是为了在死亡真正到来那天,能够坦然合上电脑,说一句:我已用尽全力浪费了一生——浪费在爱、在叹息、在毫无意义的温柔上。如此,便不算辜负。

电梯再次到达一楼,人群涌出,像沙漏里最后一次翻转的流沙。我随着他们走向出口,路灯把影子拉长又压短。远处,城市的霓虹像一座巨大的心脏起搏器,为每一个暗夜里的赶路人输送微弱却持续的电流。我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而死亡仍在地下静静倒数。但此刻,我愿意相信:当我终于抵达它的面前,它会像一位老友,拍拍我的肩,说:“你这一路,走得不算快,却够吵、够亮、够荒唐。”然后,我会笑着递上那张被揉皱又被抚平的人生车票,票根上写着——

“已用。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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