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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把夏天折成纸飞机

各种杂烩

(有借鉴。定时发布是个好东西。)

——关于蝉鸣、汗水与一颗不肯融化的棒棒糖的漫长注脚

一、入伏之前,风是热的

每年六月二十日前后,夏天像一张被熨斗烫平的糖纸,悄无声息地贴在城市的皮肤上。第一缕“伏风”从地铁口涌出时,我正拎着电脑包挤在人群里——那风像刚出厂的吹风机,带着塑料味和铁锈味,把刘海吹成凌乱的条形码。我伸手去理,指尖却触到一层细密的汗膜,像给手指镀了一层透明的保鲜膜。那一刻,我知道:夏天又来了,带着它惯有的、湿漉漉的吻。

二、蝉声:把天空锯成两半

童年的夏天是蝉鸣做的。

中午十二点,知了集体上线,像无数把隐形的小锯子,在树冠里来回拉扯。我们光着脚在稻茬地里奔跑,脚底被太阳烤得发烫,却舍不得停下——因为一停下,就会听见自己心跳的鼓点,被蝉声盖得严严实实。

那时我以为,蝉鸣是夏天的心跳;后来才发现,夏天是借用了蝉的肺,把天空锯成两半:一半叫“热”,一半叫“更热”。

三、井水与西瓜:甜度的物理证据

外公的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

夏天正午,我们把西瓜浸在铁桶里,桶壁被井水冰得发灰,像一块被月光磨亮的铁。

半小时后,西瓜浮上来,表皮结着细小的水珠,像一颗被晨露吻过的星球。

外公切开西瓜,刀尖触到果肉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那是夏天最动听的破裂。

我们捧着西瓜蹲在井台边,红色的汁水顺着下巴滴到地上,被太阳瞬间吸干,留下一圈淡粉色的地图。

那一刻,我第一次明白:甜不仅是味觉,也是视觉——它可以在水泥地上开出短暂的、玫瑰色的花。

四、暴雨:天空的即兴爵士

夏天的雨是急性子。

下午三点,乌云像被谁打翻的墨汁,瞬间染黑整座城市。

风先赶到,把行道树的叶子翻过来,露出银灰色的背面,像无数面小镜子在同时求救。

随后,雨点砸下来——不是“落”,不是“飘”,是货真价实的“砸”。

铁皮屋顶发出密集的鼓点,雨棚被敲得嗡嗡作响,像一场即兴的爵士演出。

我们站在便利店门口,看雨水在地面炸开一朵朵透明的烟花。

烟花散尽,留下一圈圈涟漪,像被无限复制的年轮。

雨停后,空气被洗得发亮,像一块刚拆封的透明皂。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立刻灌满薄荷味的凉意——那是夏天最短暂的救赎。

五、汗水:身体的暗语

成年后的夏天是汗水做的。

地铁车厢像移动的蒸笼,每个人的额头都闪着细小的光。

汗水从太阳穴滑到下巴,像一条迷路的小蛇;后背的汗水浸透衬衫,在布料上画出一张模糊的地图。

我曾厌恶这种湿漉漉的黏腻,直到某天在健身房,看见镜中的自己:

汗水顺着锁骨流进衣领,像一条银色的河流,在皮肤上分出支流。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汗水是身体的暗语,它用蒸发的方式告诉我们——

“你还在燃烧。”

于是我开始学会与汗水和解,让它在跑步机上、在炒菜锅里、在深夜的键盘声中,一点点带走燃烧后的灰烬。

六、冰棍:不肯融化的倔强

关于夏天的味觉记忆,冰棍是绕不开的坐标。

小学门口的小卖部,冰柜盖子上贴着“北冰洋”字样的广告纸,边缘卷翘,像被晒皱的皮肤。

我们掏出五毛钱,买一根“双棒”,从中间掰断,一人一半。

冰棍冒着白气,像微型雪崩;我们咬得太急,舌头瞬间被冰黏住,疼得直跳脚,却舍不得吐掉。

如今便利店冰柜里,冰棍换了包装:日式抹茶、海盐焦糖、零度气泡水。

我买了一支,撕开,咬下一口——甜得精致,却少了当年那种“冻得牙疼”的惊喜。

原来夏天也会老,老在越来越慢的融化速度里,老在我们不再愿意为了甜味而忍受疼痛的谨慎里。

七、夏夜:把银河折成纸飞机

夏天的夜是液态的。

十点以后,暑气开始缓慢下沉,像一杯被静置的热可可,表面结出一层微凉的膜。

我们搬出竹床,躺在屋顶,看银河从东南角一直倾泻到西北。

祖父说,银河是王母娘娘用发簪划开的,为的是让牛郎织女“隔河相望”。

我信以为真,于是偷偷把银河折成纸飞机,朝对岸扔去——飞机没飞多远,就坠进无边的黑暗。

如今城市的光污染把银河冲得只剩一条模糊的白带,我却仍保持仰头寻找的习惯。

偶尔在郊区,看见一两颗倔强的星,我会下意识伸手,做出扔纸飞机的姿势。

那一刻,我知道:夏天并没有老去,老去的是我们不再愿意抬头的那颗心。

八、尾声:把夏天折成纸飞机

写到这里,窗外蝉声正炽。

我合上电脑,去冰箱取一支冰棍——依然是“双棒”,只是价格涨到了三块五。

我掰断它,一半留给现在的自己,一半留给十二岁的那个孩子。

我们隔着二十年的暑气相望,中间是一条被阳光晒得发亮的河。

我把冰棍的木棍洗净,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

“请把夏天折成纸飞机,寄给那个不再肯抬头的我。”

然后,我走到阳台,做出扔纸飞机的姿势——

木棍脱手,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坠进楼下的绿化带。

蝉声短暂地停顿了一秒,又继续高歌。

我知道,它接到了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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