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很好，劳烦费心。」

说实话，魏宇末这样的反应是魏江彦预想中的事，但接下来魏宇末说的就不是魏江彦意料之内的了。

「只是殿下如果下回找我是想要闲话家常的话，我劝殿下干脆不要讲。」

仿佛一柄利刃直插心脏。尽管魏江彦的愕然显而易见，魏宇末的态度仍然淡然得犹如那个方才说出这么一番与要跟人断绝关系无异的言论的人不是他一样，甚至在微微躬身朝人施以一礼后便径直经过人身旁离去，将尚未从那句话反应过来的魏江彦远远撇在身后。魏江彦回到房间时神不守舍的情况已经严重得连居室里多出两个人都不晓得了。溜进魏江彦单人间的两名护卫交换过视线，随即上前坐到了他们殿下两侧。作为一名没什么架子的王座继承人，魏江彦和下面的人一般都相处得不错，跟这两个年纪最小的御林铁卫更是走得相当近，因此他终于察觉到跑进他居室里的吴尘和叶轩后也不过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就又垂首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样，宇末哥说什么了？」

叶轩性子急，在吴尘能够刹住人之前便已不带任何修饰的直接切入主题，听得吴尘禁不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魏江彦的表情任谁看了也会知道魏宇末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这一问岂不是在人家伤疤上再戳一刀？

「他让我别找他废话……」

都不等两个孩子想想该怎么安慰这位殿下，魏江彦便忽然仰起了头，咬牙切齿的模样跟刚刚失魂落魄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啊不是，我好歹当了他十几年的哥啊，他就这么没礼貌的吗？」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花式抱怨吐苦水了，而有着类似内容的话叶轩跟吴尘这些年来都不知道听魏江彦说过多少遍，反正这回他们也是一如既往地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了。

「不过为什么宇末哥会跟阳戟城那群人混在一起啊。」

这也是魏江彦目前最疑惑的点。自从魏宇末离开君临后他一直有在打听人的下落，断断续续也接到魏宇末曾在奔流城和赫伦堡附近出现过的消息，却没料到人会选择在比君临更南端的阳戟城落脚。落脚也就算了，居然还索性投奔素来以对铁王座抱有极大野心闻名七王国的阳戟城城主一家，这分明就是对魏江彦赤裸裸的挑衅……嘛，虽然以魏宇末这么讨厌他的情况来说，会投奔阳戟城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魏江彦想着又是叹一声，挥了挥手就把那两个还想说点什么的崽子给赶了出去。可是一旦居室彻底安静下来了，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人了，他的思绪又会开始乱飘，然后所有杂乱无章的想法最后都只会落在一个人身上。

魏江彦是在五岁的时候遇见魏宇末的。那时候他的父亲仍是铁王座的主人，某天却忽然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带到他面前，说男孩从今天起就是他的弟弟了。通常这个时候父母都会对亲生孩子说些「不准欺负人家」或者「要好好待人家」之类的话，可常年的魏江彦从来都没听过父亲这么嘱咐他。现在想来，他父亲大概根本不在意魏江彦怎么对待当时只有四岁的魏宇末吧。不过，即使他父亲没讲，魏江彦依然活出了一个兄长的榜样……

好吧，带着人四处闯祸还把锅全丢到弟弟身上应该不是什么好榜样会做的事情，但他就没有哪次会撇下人自个儿受罚的。每次不是他和魏宇末一起在走廊上罚站整个下午，陪人家跑遍红堡打杂清扫。对，魏宇末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七王国国王座下二王子的待遇。基本上童话故事中那种对继子的典型压榨，魏宇末都经历过一轮。

魏江彦起初还以为魏宇末是他父亲在哪里与女人私会后生下的儿子，谁知他只猜中了一半。魏宇末确实是私生子，不过他是鹰巢城林家的私生子，跟魏家全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至于他一个林家的为何会来到君临，魏宇末说似乎是林家的家主，亦即他父亲，没聊趣把他一个杂种养在那丢人现眼，于是就找曾经欠他一个人情的当今国王把魏宇末接过去了。想当而然，林家不会想魏宇末冠上鹰巢城城主的姓氏，于是魏宇末也就顺利成章地跟着姓魏了。常时的魏江彦和很多人一样，完全不懂为何他老爸会愿意吃这么一大亏，宁愿让世人误会他有私生子也要接受林家让魏宇末改姓的条件——更何况他们和林家的关系再好也只是普通不过的礼貌性来往，压根儿不到能够替对方挨义气甚至背负污名这般推心置腹的地步。直到他老爸去世，魏江彦仍想不透前国王到底是欠下艾林家多大的一笔人情债，才得这样以自己的名声作筹码去偿还。

撇除以上所有成人世界的勾心网角，魏宇末倒是和魏江彦处得十分不错。依照魏江彦所说，魏宇末就是一个不懂得说不的傻子——他就没见过有人会跟魏宇末一样，连续被骗被丢锅这么多次还会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头喊哥哥。换作是他，他早就和人吵一大架翻脸不认人了……虽然现在的结果似乎也差不多。

「因为江彦哥对我很好。」

十五岁的魏江彦闻言几乎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就他那三两天调侃魏宇末，又玩些小把戏闹人家的性子，魏宇末居然说得出他对人家很好这种鬼话来？然而与魏江彦的自我质疑相反，十四岁的魏宇末非常坚持他的观点，无论魏江彦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就是觉得他这位无血缘的哥哥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江彦哥肯跟我玩，会偷偷带我出城去市集，也会分吃的给我。」

「我被父亲骂的时候，哥哥也会帮腔让我不被黑得这么惨，还会跟我一去受罚。」

不是，你会受罚的原因是因为我让你背锅啊醒醒——即便魏江彦很想一边这么吼一边抓着人的肩膀死命的晃，他很快就因为魏宇末的笑容恍了神。初遇魏宇末时，对方并不是一个多爱笑的人。虽说魏宇末在和魏江彦朝夕相对数年后终究无可避免地被后者感染，笑容逐渐多了起来的人却始终只会以嘴边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代替开怀大笑。这是魏江彦第一次见魏宇末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的样子。

「所以我很喜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