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起清澜
大概是高二这年,我遇见了一个应是令我终生难忘的人——李鹤东。高中时身边人大多沉溺在题海,他作为转校生来到新的班级,也没激起太多波澜。
最初对他的记忆只觉他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像是没有情感。后来他搬家,他的新家离我家很近,有传言过来讲他转学搬家因为打架,惹了太多事才不得不收敛锋芒。
对这些我其实是充耳不闻的,即使是他经常逃课,脸上鼻梁上总出现创可贴,我对此不问,也视而不见。即使,他就在上课时坐在我的身侧。
对他的印象出现转变的时候,大概是他被他妈妈轰出家门,恰巧碰上准备上学的我,他忽略我的尴尬,我忽略他的窘态,本应相视无言,出于礼貌,我还是对他妈妈微笑着问了声早。可能是看到我和他身上同样的校服,他妈妈收起了怒气,转身进屋拿了一个梨花酥放进我手里
“这都阿姨自己做的,吃着放心。你应该是他的同学吧?帮阿姨看着点儿他别让他再出去逃课什么的……”
啰嗦,却又蓄满爱意。我懵懵懂懂的点下了头,应了下来。毕竟吃人嘴短嘛。
在梨花盛开的季节,我吃到的第一口美味的梨花酥,是他妈妈送给我的。自那以后,我也就经常趁着周末打着放松的旗号,去和他的妈妈唠家常,对他也渐渐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改观。
做梨花酥的手艺,是他妈妈交给我的。邻里之间的。
李鹤东不是一个只会处处和师长对着干的人,我想也是得益于阿姨的教育方式。我常见他在院子里架起梯子,去摘枝桠上的梨花,从一篮到一筐,和他在学校时逃课,打架,截然不同的模样。也许是去他家的次数多了,他和我也渐渐熟络起来。
我会和他讲我那些不愿告人的小秘密,让他了解一个不一样的周九良。我也从他的口中得知,他来到这边,不全是因为打架。
在他口中多次提到的,是他的已然逝去邻居奶奶,多半时是讲父母顾及不上他时,邻居奶奶带着年幼的他晒太阳,讲故事,在一棵同邻居奶奶一样年迈的梨树下。
他会帮着邻居奶奶摘梨花,留下树顶朝阳那面的花。因为那面长出的梨最甜。他会在梨成熟以后,再次爬上梯子摘下水灵灵的梨,用清澈的井水洗干净,和邻居奶奶一起分享。盛夏的时候,他就和邻居奶奶一起在梨树下乘凉,坐在摇椅下一下一下的晃。到了冬天,积雪没那么繁厚,他遍先一步出门,扫去树下几下积雪,在摇椅上放上厚厚的垫子,再准备一杯热茶,而后扶着奶奶出来晒太阳,在不紧不慢的一边同她聊天,一边扫去院子的雪。
这便是他的童年。大多数时光都伴着邻居奶奶。
就在他转学来的前一个月,邻居奶奶病逝了。那棵同邻居奶奶一样年迈的梨树也被人放倒。原本的小院拆迁了。
拆迁的前一天,他在树下抚摸着树干,如同是再次抚摸邻居奶奶满是皱纹的手。
那时正是梨花打花苞的时候
“也许真的是阿奶感应到了吧,朝阳那面的花苞落了一地,那些本来是她想做成梨子酱和梨罐头就给我到了高二带去学校的。可能她没能挺到那时候,也算给我吃到了吧。”
我未曾想过他那样一个像是没有情感的人骨子里却是那样的感性。
在新的小院,新的梨树下,他放上了桌子,椅子,张罗着自己妈妈和我的家人一起吃饭。那是我真正的第一次了解他的时候。
后来桌椅没有撤去,梨树下成了我为他辅导功课的地方。
他只是不学,真的去用心教才发现他聪明得很。梨花落了,一个个圆润饱满白胖胖的梨子代替了花儿本该在的地方。
高中生之间的情感本就是在学习之余滴滴点点积累的,更何况我又经常和他相处。我趁着他同他妈妈出去买东西,私自架起梯子,摘了一篮梨下来。
那天我按照网上的教程做了一次梨罐头。在他要搬走的前一天送给他
“喏,这是阿奶让我给你的。”
他笑了笑,并没有着急戳破我的谎言,只是点着我的鼻子说
“下次让阿奶教教你怎么做梨子酱吧,我想吃。”
我再一次懵懵懂懂的点下了头。
那天之后,梨花树下也不再有两个少年借着昏暗的灯光挑灯夜读,高三生转学很麻烦,更何况他上个学期已经转了一次。索性也就留在这继续上学。
我已经很少听到关于他的闲言碎语了,大概是他大半年没有逃课打架的缘故吧。我们俩一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多是书本堆积的未来,和未知知识的海洋。平静无波的,令人厌烦却又心驰神往的。我想我们会一直平淡无波到高三结束。直到他问我
“周九良,如果当时我提前知道梨树留不住了,是不是就可以留住它小小的种子了”
“可是你并不知道不是吗?大梨树真的倒下的时候你其实也无能为力,所以用自己的方式不一样的方式去继续生活。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激起水花又落下,泛起涟漪却激不起波澜”
失去,泛起涟漪却激不起波澜。
那天之后,他转学了。我清楚我们以后的人生大概是不会有交集。像是最开始他突兀的进入我的生活,却又突兀的离开。我一直溺在水中——因为我也要专注我自己的生活。
但不得不说,他也改变了我。让周九良,一个真正只知道漠视一切的周九良的心起了涟漪。
也许吧,我真的不擅长共情,也许吧,我也并没有感受到更多的伤心。像是一只飞鸟,匆匆停留,匆匆离去一样。
院里的梨花谢了,可它也许不会再开放了。
他不愿我伤心,就如同不愿平静的湖水激起波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