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西郊，暮色如血。废弃的“怡园”在秋风中瑟缩，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聂家“暗刃”精锐如同鬼魅般封锁了所有出入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臭味。战斗显然刚刚结束，且异常惨烈。
蓝曦臣与萧彻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聂怀桑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央，惯常的怯懦畏缩被一种近乎狰狞的阴鸷取代。他手中紧握着一枚沾血的玉牌——正是苏涉的身份信物！脚边，躺着几具穿着金氏旧部服饰的尸体，死状凄惨。而更触目惊心的是，院中几个深坑里，散落着无数破碎的陶罐，里面残留着暗紫色的粘稠液体和早已干枯的奇异虫尸，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臭正是来源于此！
“噬魂蛊……果然是噬魂蛊！”聂怀桑的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扭曲，他猛地抬头看向刚踏入庭院的蓝曦臣与萧彻，眼神赤红，“曦臣哥！证据确凿！苏涉那狗贼，就是用这些恶毒东西害了我大哥！他刚才还想负隅顽抗，被我的‘暗刃’就地格杀！可惜……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他将那枚染血的玉牌狠狠摔在地上。
蓝曦臣目光扫过现场，眉头紧锁。苏涉伏诛？噬魂蛊残留物被发现？一切都指向聂怀桑的推断，看似尘埃落定。但他总觉得……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像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剧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跟在蓝曦臣身后、裹着墨色斗篷的萧彻，却缓步走向庭院角落一处不起眼的、被枯藤半掩的假山洞口。那洞口幽深，散发着比庭院更浓重的阴冷气息。
“先生？”蓝曦臣立刻跟上。
聂怀桑也注意到了萧彻的动作，眉头一皱：“萧先生？那山洞里不过是些废弃的杂物，已搜查过了。”
萧彻恍若未闻。他在洞口停下，并未立刻进去。他微微仰头，似乎在嗅闻着什么。暮色下，他兜帽下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冷峻。片刻，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苏涉……死得是挺痛快。可惜……这洞里藏着的‘正主’……怕是连汗毛都没伤到。”
“什么？！”聂怀桑和蓝曦臣同时一震！
萧彻不再多言，指尖一弹，一道极其细微的银芒射入洞内黑暗深处。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如同点燃了什么，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腥甜的青烟从洞口飘散出来，瞬间被风吹散。
“引魂香残余……混合着‘千机引’的味道……”萧彻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好个金蝉脱壳。苏涉……不过是个摆在明面送死的弃子。真正的操蛊之人……刚走不久。”
聂怀桑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他死死盯着那幽深的洞口，眼中翻涌着被愚弄的暴怒和不甘。
蓝曦臣则心中一凛！果然有诈！他立刻看向萧彻：“先生可能追踪？”
萧彻兜帽微动，似乎在感知风中残留的、那丝混杂着引魂香与千机引的微弱气息。他沉默片刻，指向西南方向：“那边。气息很淡……对方有备而退……追！”
话音未落，萧彻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率先掠出！宽大的墨色斗篷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速度之快，远超他平日表现出的闲适！蓝曦臣毫不迟疑，身化流光，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瞬间消失在西南方向浓重的暮色山林之中，只留下聂怀桑在原地脸色铁青，攥紧了拳头。
* * *
夜色彻底吞噬了山林。浓密的枝叶遮蔽了最后一点天光，林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夜枭凄厉的啼叫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更添阴森。
蓝曦臣紧跟在萧彻身后，将神识催动到极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他手中紧握软剑，灵力蓄势待发。萧彻的速度极快，且步伐诡秘，如同暗夜中无声穿行的猎豹，对复杂地形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他仿佛不需要视力，仅凭对气息的捕捉和对环境的直觉，就能在密林沟壑中精准穿行。
那股混杂着引魂香与千机引的微弱气息，在夜风的干扰下时断时续，追踪变得异常艰难。
突然，前方引路的萧彻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
“小心！” 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几乎同时！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几乎融入夜色的乌光，如同毒蛇般从侧前方的茂密灌木丛中暴射而出！角度刁钻狠辣，直取萧彻和蓝曦臣周身要害！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淡淡的残影！
是淬了剧毒的蚀骨针！无声无息，见血封喉！
蓝曦臣瞳孔骤缩，软剑瞬间化作一片泼水难入的光幕！“叮叮叮！” 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蚀骨针被尽数磕飞！火星四溅！
然而，就在他格挡暗器的瞬间，异变再生！
两人脚下看似坚实的腐叶地面，毫无预兆地向下塌陷！一个深不见底、布满尖锐倒刺的陷坑瞬间张开狰狞巨口！浓烈的土腥气和腐臭味扑面而来！
陷阱！连环杀局！
蓝曦臣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身体因格挡暗器的力道而微微失衡，眼看就要坠入那布满死亡倒刺的深坑！
电光火石之间！
一直沉默的萧彻动了！他仿佛预知了陷阱的存在，在塌陷发生的刹那，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以违背常理的姿态凌空倒旋！宽大的墨色斗篷如同巨蝠的翅膀般展开！他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蓝曦臣的手腕！一股强大而柔韧的巧劲瞬间传来！
“上来！”
一声低喝！萧彻借着倒旋之势和抓住蓝曦臣的力道，身体如同鹞鹰般猛地向上拔起！硬生生将即将坠落的蓝曦臣从陷坑边缘拉了回来！两人在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转，稳稳落在陷坑边缘坚实的土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蓝曦臣惊魂未定，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若非萧彻那神乎其技的反应和精准到毫巅的援手，他此刻已然万刺穿心！
“多谢……” 他刚开口。
“还没完！” 萧彻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目光如电射向陷坑对面幽暗的密林深处！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正在飞速远遁的灵力波动！
“追！他受伤了！” 萧彻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再次纵身追出！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带着一种锁定猎物的、不死不休的凛冽杀意！显然，对方仓促布下的陷阱暴露了行踪，更激怒了这头蛰伏的凶兽！
蓝曦臣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寒芒暴涨，紧随其后！两人如同两道追魂索命的闪电，撕裂浓重的夜幕，朝着那丝逃遁的气息紧追不舍！
* * *
追逃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消失在了一处陡峭山崖下的、一个被无数枯藤完全遮蔽的狭窄洞口前。洞口幽深，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和苔藓气息，如同巨兽的咽喉。
萧彻在洞口前停下，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洞口的枯藤和周围的地面痕迹。蓝曦臣也赶到，气息微促，警惕地注视着洞口。
“血迹……新鲜的。” 萧彻蹲下身，指尖拂过一片深色、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叶片，声音冰冷，“他就在里面。洞不深，但……是绝地。”
蓝曦臣凝神感知，果然在洞内深处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带着紊乱和痛苦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阴毒灵力波动！如同蛰伏的毒蛇！
“我进去。” 蓝曦臣上前一步，软剑横于身前，眼神决然。洞内狭窄，凶险未知，他不能让伤势初愈的萧彻再冒险。
“一起。” 萧彻的声音不容置疑。他站起身，墨色斗篷无风自动，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意悄然弥漫开来，锁定着幽深的洞口，“他跑不了。”
蓝曦臣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容置喙的坚持，知道无法说服。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小心。”
两人一前一后，拨开厚重的枯藤，矮身钻入山洞。
洞内一片漆黑，湿滑的石壁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如同腐烂甜杏般的药味。洞并不深，拐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仅容数人站立的天然石室。
石室中央，一个穿着深紫色斗篷、身形佝偻的身影背对着洞口，蜷缩在角落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发出压抑痛苦的喘息。他身下的石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的血迹。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个碎裂的黑色小坛，坛口残留着暗紫色的粘稠液体，那股腐烂甜杏般的药味正是来源于此！
“苏涉的同伙？还是……正主？”蓝曦臣冷声喝问，剑尖直指那人后背。
那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颤，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来。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布满皱纹、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怨毒、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他的嘴角还残留着黑色的血渍。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死死盯着洞口并肩而立的蓝曦臣和萧彻，目光最终落在萧彻身上，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是……是你……毁了……我的蛊……毁了……主人的……大计……”
他猛地抬起枯瘦如柴、指甲乌黑的手，指向萧彻，声音嘶哑如同恶鬼诅咒：“萧……鹤川！你……不得好死！主人……不会放过你……呃啊——！”
诅咒的话语戛然而止！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
只见数条原本缠绕在石壁上的、毫不起眼的灰褐色枯藤，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瞬间暴长！如同毒蟒般闪电般缠上了那人的四肢和脖颈！藤蔓上的倒刺深深扎入皮肉！
“啊——！” 那人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被枯藤死死勒紧、提起！他疯狂挣扎，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徒劳无功！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死死瞪着洞口的萧彻！
蓝曦臣瞳孔骤缩！他认得这枯藤！与枯荣谷、与静室窗外的一般无二！是萧彻！他竟能隔空操控这洞中的枯藤？！
萧彻兜帽下的脸在洞壁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墨发垂落，遮住了大半侧脸。看着枯藤中疯狂挣扎惨叫的人影，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仿佛眼前不是一条垂死的人命，而是一件需要清理的垃圾。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微微收拢。
“喀嚓……喀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在狭窄的石洞中清晰地响起！伴随着那人最后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嚎！
枯藤猛地收紧！那佝偻的身影如同被捏碎的破布娃娃，瞬间瘫软下去，再无声息。只有几截断裂的枯藤，如同失去生命的死蛇，缓缓垂落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
石洞内死寂一片。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甜的药味弥漫。
蓝曦臣看着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又看向身旁沉默如冰的萧彻。洞内光线昏暗，他看不清萧彻兜帽下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对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如同万年玄冰般的、令人心悸的冷酷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这就是“鹤川先生”的另一面？枯荣谷的隐世神医？还是……曾搅动天下风云、出手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惊鸿剑？
蓝曦臣的心，如同被投入冰火两重天。震撼于萧彻这神鬼莫测的控藤之能，更被这冷酷的杀戮手段所冲击。然而，奇异的是，他心中升起的并非恐惧或排斥，而是一种更加深沉复杂的情绪——是理解他铲除后患的决绝？是心疼他被迫展现这冰冷的一面？还是……一种想要靠近那片冰冷深渊、将其捂暖的冲动？
就在他心绪翻涌之际。
萧彻缓缓转过身，面向蓝曦臣。兜帽的阴影下，他的脸大部分隐藏在黑暗中，只有紧抿的、略显苍白的唇线清晰可见。
“他口中的‘主人’……才是幕后之人。”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打破了死寂，“线索……又断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厌倦和……一种仿佛背负着无尽黑暗的孤寂。仿佛刚才那冷酷的杀戮，对他而言并非快意，而是一种不得不为的沉重负担。
蓝曦臣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看不清神情的脸。洞外夜风吹过枯藤，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洞内血腥弥漫。
他忽然伸出手，没有言语，只是极其坚定地、紧紧地握住了萧彻那只垂在身侧、微凉的手。
那只手，刚刚操控枯藤，冷酷地终结了一条生命。此刻，却被蓝曦臣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
萧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兜帽下的阴影里，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似乎动了一下，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蓝曦臣的手很暖，很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这紧握，传递着无声的讯息：无论你是救人的神医，还是杀人的修罗，无论你手中沾染的是药香还是血腥，这条路，我与你同行。你的黑暗，我看见了。你的孤寂，我懂。你的手，我握着。
洞内死寂，血腥味浓重。
洞外风声呜咽，枯藤摇曳。
两只手在黑暗中紧紧相握。
一者温热坚定，一者微凉孤寂。
所有的震撼、疑虑、冰冷、黑暗，仿佛都在这一握中，被一种更强大的、无声的誓言所驱散。藤蔓深处，心火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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