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血雨（终）

金玉荣的尸体冰冷地瘫在密室华贵的地毯上，脸上凝固着最后的怨毒与惊愕。那道跨越千里、斩灭自爆蛊虫的月华音刃已然消散，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清冽的琴音余韵，如同无形的守护屏障，隔绝了满室的血腥与阴谋的腐朽。

“萧先生！” 金阐长老惊魂未定，抢步上前，扶住了那向后软倒、染血的身影。

入手处，是冰凉的触感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萧彻双目紧闭，脸色比金纸还要惨白，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墨色衣襟，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刺目红梅。他气息微弱紊乱，身体软得如同抽去了所有骨头，唯有眉心因剧痛而紧蹙的纹路，昭示着体内正经历着何等惨烈的风暴。

强行催动“碧落黄泉引”的反噬，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旧伤防线。更兼连番激战，心神巨耗，最后又强提真气施展“枯荣寂灭指”，早已是油尽灯枯之境。此刻风暴平息，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那被强行压制的伤与痛，便如同万仞加身，瞬间将他拖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

金阐长老探其脉息，只觉紊乱如麻，时断时续，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知道萧彻伤重，却没想到竟至如此地步！若非那穿透空间的裂冰琴音及时稳住其心神，又斩灭了金玉荣最后的疯狂，后果不堪设想！

“快！取我金氏秘库的‘九转还魂丹’来！还有‘冰魄续脉散’！” 金阐长老厉声嘶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惶恐。他一边将自身精纯温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输入萧彻几近枯竭的经脉，试图护住那微弱的心脉之火，一边对赶来的执法堂弟子下令：“立刻封锁此间密室！金玉荣所有遗物、往来信件、密室中一应物品，全部封存，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擅动！待萧先生与泽芜君定夺！”

他深知，金玉荣虽死，但其勾结南疆、布局仙门的“大计”线索，必然藏匿于此！这些，是萧彻和蓝曦臣以命相搏换来的关键！更是未来彻底肃清隐患的凭证！

金麟台的混乱在金阐长老的铁腕和执法堂的强力介入下，迅速被压制。伤员被救治，受惊的族人被安抚，金子勋等一干从犯被严加看管。但所有人的心，都系在那位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此刻却生死不明的枯荣谷主身上。

金阐长老亲自守在东苑一间最清净安全的密室中。九转还魂丹和冰魄续脉散已给萧彻服下，金氏珍藏的续命灵药和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勉强吊住了那丝微弱的气息。然而，萧彻的伤势实在太重，反噬深入骨髓，旧患与新伤交织，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他依旧昏迷不醒，体温低得吓人，即使在厚厚的锦被下，身体仍会因剧烈的痛楚而无法控制地痉挛，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压抑在喉间的、破碎而痛苦的闷哼，额角渗出冰冷的汗水。

金阐长老看着那张在昏迷中依旧因痛苦而紧蹙的、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感激。若非萧彻，金氏今日必遭灭顶之灾，仙门亦将陷入更大的动荡！这份恩情，太重了。

***

云深不知处，寒室。

“噗——！”

裂冰古琴的琴弦之上，几点殷红刺目的血迹晕染开来，如同雪地红梅。蓝曦臣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一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强行催动“心弦共鸣”秘术，跨越千里空间，先是抚平萧彻禁术反噬，稳住其心神，最后更是凝聚全部心神灵力，隔空斩出那净化自爆蛊虫的致命一击，早已是心神耗损过度，内腑受创。

琴音落下的瞬间，巨大的疲惫与反噬便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目光死死盯着琴弦上沾染的血迹，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金麟台上那墨色身影倒下的瞬间。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先生……” 一声带着无尽痛楚与焦灼的低唤，从他颤抖的唇间溢出。

他猛地起身，不顾体内翻涌的气血和阵阵眩晕，脚步踉跄地冲向静室外。

“来人！备最快灵舟！即刻前往金麟台！” 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润端方，只剩下不容置疑的急切与嘶哑。

蓝忘机与魏无羡闻讯赶来，看到兄长嘴角血迹和失魂落魄的样子，皆是心头巨震。

“兄长！”

“泽芜君！”

蓝曦臣看到他们，眼中焦灼未减，语速极快地将金麟台剧变与萧彻重伤垂危的消息简略告知，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心头：“……萧先生为救金氏，强催禁术，旧伤爆发，力竭昏迷，生死不明！我必须立刻赶去！”

蓝忘机脸色瞬间沉凝如冰，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魏无羡更是收起了玩世不恭，眉头紧锁，急道：“我跟你一起去！金麟台那帮孙子，要是敢……”

“忘机，云深交给你。” 蓝曦臣打断魏无羡，目光转向弟弟，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托付的沉重，“无羡，你精通诡道，随我同去！金玉荣虽死，但南疆邪术诡异，或有残留隐患，需你相助！”

“是，兄长。” 蓝忘机沉声应道，眼中是坚定的守护。

“放心吧泽芜君！包在我身上！” 魏无羡拍着胸脯。

最快的灵舟撕裂云层，以极限速度驶向兰陵。舟舱内，蓝曦臣盘膝而坐，脸色依旧苍白，他闭目调息，双手却紧紧握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裂冰古琴横于膝上，琴弦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他的心神，早已跨越千山万水，紧紧系在了金麟台那间密室中昏迷的人身上。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

金麟台，密室。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金阐长老寸步不离，亲自为萧彻输送灵力，护持心脉。九转还魂丹与冰魄续脉散的药力开始缓慢生效，那微弱的气息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但萧彻依旧深陷昏迷的泥沼，体温低得如同寒玉。

昏沉中，萧彻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的冰海。刺骨的寒冷包裹着他，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切割着他的经脉。黑暗粘稠，沉重地挤压着他的意识，想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温暖，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穿透了厚重的冰层，轻轻拂过他冰冷沉寂的识海。那温暖带着雨后竹林的清新，带着云深月色的澄澈，带着一种深入灵魂的安抚力量。

是……裂冰的余韵？是……曦臣？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濒临熄灭的意识深处漾开微弱的涟漪。他挣扎着，想要抓住那丝温暖，想要摆脱这无边的寒冷与痛楚。

“呃……” 一声极其微弱、破碎的呻吟，从萧彻毫无血色的唇间溢出。

金阐长老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立刻俯身，紧张地注视着。

只见萧彻紧蹙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长而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勉强掀开了一丝眼睑。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此刻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深邃，只剩下涣散的焦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眼瞳中蒙着一层痛苦的水雾，视线模糊地游移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金阐长老心中狂喜，连忙低声道：“萧先生？萧先生！你醒了？感觉如何？”

萧彻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金阐长老焦急而关切的老脸上。他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他尝试移动身体，却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

“别动！千万别动！” 金阐长老连忙按住他，声音带着心疼，“你伤得太重了！万幸，万幸你挺过来了！”

萧彻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涣散的目光再次失焦。巨大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身体仿佛被碾碎重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撕裂感，让他如同坠入无间炼狱。

“疼……”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破碎气音的字眼，终于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无意识地逸了出来。这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金阐长老耳边！

金阐长老瞬间僵住，眼眶猛地一热！他从未想过，这位强大、从容、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枯荣谷主，这位在枯藤洞底冷冽杀伐、在金麟台上翻云覆雨、如同神祇般的男人，竟会在意识模糊时，流露出如此脆弱、如此直白的痛苦！这声无意识的“疼”，比任何鲜血和伤痕都更令人心碎！

这不仅仅是身体的痛楚，更是强行透支本源、守护信念后，精神与肉体双重崩溃边缘的哀鸣！

“先生……忍一忍……药力在化开……泽芜君……泽芜君他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很快……” 金阐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紧紧握住萧彻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话语传递一丝力量。

“泽芜君……” 听到这三个字，萧彻涣散的瞳孔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聚。他艰难地偏过头，涣散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密室的墙壁，望向遥远的南方。那眼神里，痛苦依旧浓烈，却奇异地掺杂了一丝微弱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与期盼。

他不再发出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蜷缩了一下被金阐长老握住的手指。

仿佛在无声地回应：我……在等。

密室中，只剩下萧彻压抑而痛苦的微弱呼吸声，以及金阐长老沉重的心跳。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藤影灯深处的守护，金麟血雨中的并肩，此刻都化作了千里归途的焦灼与病榻前一声破碎的“疼”。所有的伏笔，所有的情丝，都在这一声无意识的低喃与那蜷缩的指尖中，缠绕得深入骨髓，痛彻心扉，却也……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