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破碎的“疼”,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密室的沉寂中漾开令人窒息的涟漪。萧彻蜷缩在金阐长老掌中的冰凉指尖,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微光,带着无声的依赖与期盼,随即又无力地松开。他再次陷入更深沉的昏迷,唯有紧蹙的眉心和压抑在喉间的、细微如幼兽呜咽般的痛楚低吟,昭示着那无休止的煎熬。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金阐长老寸步不敢离,精纯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脆弱的心脉之火。金麟台珍藏的灵药被源源不断送入密室,药力在萧彻破败的经脉中艰难游走,与那肆虐的反噬之力做着无声的拉锯。他身体的温度依旧低得骇人,每一次因剧痛而引发的无意识痉挛,都牵动着金阐长老的心弦。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厚重的石门被无声推开。一道身影如同裹挟着云深雾霭的清风,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和无法掩饰的焦灼,出现在门口。
是蓝曦臣。
他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耗损心神的青影,月白色的宗主服上甚至沾染着未干的露水。然而,那双温润的眸子,在踏入密室的瞬间,便如同磁石般牢牢锁定了榻上那毫无生息的身影。所有的疲惫与风尘,在触及萧彻苍白如纸的脸颊时,瞬间化作了沉甸甸的心疼与无措。
“先生!” 一声低唤,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
蓝曦臣几步抢到榻前,甚至顾不得与一旁的金阐长老见礼。他俯下身,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萧彻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墨发。触手所及,是一片冰冷的肌肤,那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金阐长老连忙起身,脸上带着愧疚与感激交织的复杂神色:“泽芜君!萧先生他……”
“金长老,辛苦。”蓝曦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心痛中抽离一丝清明,目光快速扫过萧彻的状况,又落在金阐长老脸上,“情况如何?请直言。”
金阐长老扼要地将萧彻强催禁术、旧伤爆发、昏迷中痛苦挣扎的情况说明,尤其提到了他那一声无意识的“疼”和那蜷缩的指尖。每一个字,都让蓝曦臣的脸色更白一分,握着萧彻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九转还魂丹与冰魄续脉散已服下,老朽一直以灵力护持心脉,但反噬之力太过霸道,深入骨髓,旧患如火山喷发,药力也只能勉强维持……” 金阐长老声音沉重。
“我知道了。”蓝曦臣的声音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不再多言,直接在榻边坐下。裂冰古琴被轻轻放在一旁,他伸出双手,一手依旧紧握着萧彻冰凉的手,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覆在萧彻旧伤所在的胸口上方寸许。
他没有急于输送灵力。而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云深不知处后山竹林的清风、静室窗棂透下的月光、还有眼前这人身上独有的、混合着药香与冷冽的气息……种种意象在他心中流淌、沉淀。
然后,他体内的灵力以一种极其温和、极其精妙的韵律缓缓运转起来。不再是金阐长老那种刚猛的支撑,而是如同春日化雪、溪流润物般的温润。那灵力带着蓝氏清心音特有的宁静与修复之力,更蕴藏着他全部的心神与意志,化作最柔韧、最温暖的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毫无侵略性地,探入萧彻那如同布满裂痕琉璃般的经脉之中。
蓝曦臣的灵力甫一进入,便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肆虐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枯寂死气(碧落黄泉引的反噬)与旧伤处狂暴撕裂的痛楚。他心头剧痛,动作却更加轻柔、更加缓慢。他的灵力如同最耐心的织女,在那些狂暴的能量缝隙中穿行,一点一滴地抚平着躁动的乱流,滋润着干涸枯竭的脉络,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最脆弱、最危险的节点。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蓝曦臣的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但他眼神专注,呼吸悠长,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那温润的灵力丝线上。
时间在无声的灵力交融中流逝。密室中,只有蓝曦臣悠长的呼吸声,和萧彻那依旧微弱却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的气息。
或许是那熟悉的、带着雨后竹林清新气息的灵力终于穿透了厚重的冰层与痛楚的迷雾。昏迷中的萧彻,紧蹙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那被蓝曦臣握在掌中、冰凉僵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蜷缩了一下,轻轻勾住了蓝曦臣温热的指尖。
这细微的回应,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微光!
蓝曦臣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看向萧彻的脸。只见他长睫颤动,呼吸似乎也稍稍深长了一点。虽然依旧昏迷,但那深陷痛苦泥沼的状态,似乎被这温润的灵力撬开了一丝缝隙!
“先生……” 蓝曦臣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哽咽,覆在萧彻胸口的手掌更加稳定而温柔地输送着灵力,另一只手则更紧地回握住那勾住自己指尖的冰凉手指,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它,“我在。别怕……疼就抓紧我……”
金阐长老在一旁看着,心中充满了震撼与动容。泽芜君这温润如水的灵力疗愈之法,看似柔和,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坚韧意志和对萧彻身体状况的了如指掌!这份心意,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珍贵!
不知又过了多久,当窗外天色再次透出熹微晨光时。
萧彻的眼睫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比上一次更加有力。他似乎在黑暗中挣扎了许久,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睑。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依旧带着深重的疲惫和涣散,眼瞳中布满了痛苦的血丝,视线模糊不清。但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茫然游移,而是艰难地、固执地聚焦,最终,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写满担忧与憔悴的温润面容上。
蓝曦臣……是蓝曦臣……
不是梦。他真的来了。
萧彻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力气。所有的言语都堵在胸口,只剩下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终于寻得港湾般的安心。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滚烫地滴落在他冰凉的脸颊上。
是蓝曦臣的泪。
蓝曦臣看着萧彻终于苏醒、那涣散却固执地聚焦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痛苦与疲惫,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唇瓣无声的开合……连日来的焦灼、心痛、恐惧与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终于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萧彻冰凉汗湿的额角,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萧彻苍白的肌肤上,也滴在彼此纠缠紧握的手上。
没有言语。
只有额头相抵的温热,紧握双手的力度,和无声流淌的泪水。
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生死相托,所有的痛楚与煎熬,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需言说的懂得与沉甸甸的、深入骨髓的依靠。藤影灯深的暖意,金麟血雨的考验,千里归途的焦灼,终在这病榻前无声的泪水中,缠绕成最坚韧的羁绊。
萧彻极其缓慢地、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微微偏过头,将脸颊更深地埋进蓝曦臣温热的颈窝。一个全然的、交付脆弱的姿态。
金阐长老悄然退出了密室,轻轻带上了门,将这方寸之地留给了劫后余生、终于寻得彼此依靠的两人。云深归栖,前路或有荆棘,但执手同心,便足以抚平所有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