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右京（番外）王者荣耀

橘右京 王者荣耀

樱花🌸

久卧病榻的苦寒冬日，自药铺抓取、以小火慢煨而沸的几味药材，终在无雪而放晴的某日将满腔郁结的病咳悉数消抵。熬煮过后的草木干药碗之中呈现深而暗的色泽，而我仿若在与之对视的刹那间，洞见被病根侵刻腐蚀的，同样深而暗的我的魂灵。我曾在无数的日与夜中暗自丈量，病痛与无铭伴随我的时日不知何时化作苍白而不可小觑的数字，两相比较，其间的差距随更替的昼夜而日益缩短。我曾在望回沉寂的一抔山一时，恍然意识到，大抵在我子然一身迈过那道世人皆无法避免的分界线前，此二物终会在无法估摸长度的余生之中交织而缠绵地伴随着我，如同糅杂进朽木的虫蛀，与覆落其上的月光一般难以分割剥离。我饮下同样将常伴与我的苦涩汤药，喉中滚烫，如沿岸而行炽火般的长河，直抵腹腔，又似乎正以这种乍然充斥的温暖将病而麻木的身体从死生边界拉回到人世之间。只是与我而言，这样的大量还是未免薄弱了，如杯水难以熄灭募延的山火，此时病痛片刻的休憩，如同山火之中少而又少的完好之地，而我立于火中，眼底赤红，那样清楚而又深刻的明白这样一件事:我终将被痨病之火吞噬殆尽。

在同样只能以某日代称的月夜，我以这幅多愁善病，却又如枯树牛花般暂时好转的身体茕茕行至人及罕见之深林。彼时夜已浓黑，穿林之风并不能吹进我厚实的衣衫，只将长发向后方拂去。而夜中两侧的树影交错如织，近乎只剩一道泄进月色的狭缝，引银辉照亮积雪的山路。彼时无夏日常闻的蝉与鸟鸣，唯剩无边的孤静与寂寥。行出百步，便遇一凝冰如镜的寒泉，于月下映出清冷的碎光，闪烁之间如一瞬即逝锋利的剑光。而我手扶刀柄，凝望一侧枯枝无叶，也未承雪的樱树。冬日之樱啊，也与我一般静候温暖的春日吗?那时，你将重焕生机，而我……我缓慢叹出病息，几不可闻的尾音于夜中结为冷霜。沉疴未愈，痼疾犹存，引烛与阳交替光高的不知几何，唇夜更替被模糊在病眠之中，而我病中的记忆犹如寒夜之雾或凝冰之泉，早已寻不分明具体的时日，谈及何事，皆只能以“某日”而称，而谈及“樱”时，我则想起更多。

某日，具体是哪一日，实在无法从蒙爱旧尘的记忆之中窥见分毫，也实无追究的必要。而我当拨开由被遗忘的琐碎之事所构成的灰暗雾露后，磨干其下的画面则被衬托得尤为清晰明了。理所应当地，我沉沉陷入那段回忆之中，周遭的景物也以与现实相悖的生长方向往后退去，树萎成枝，山陷为坪，拂过衣袖的冬日之风也沾染着春的温暖。于是我回忆起某个春日，与丰殿交谈之时目光恰好向下落去，而照暖的辰光正越过窗扉在木桌之上染就一道柔软的灿金桌旗，也正倾洒在我面前的一盖蒸腾白气的热茶之中。新茶之叶干澄明郁香的茶水之中悠悠打转，有如在淼茫之海中漂泊不定的一叶孤船:而杯盏中映出一团蓝色的模糊倒影，我知是我，却又想，畸零的孤船大抵是无法承载起同样畸零的灵魂的。或许我本身便是孤舟吧，浸水的枯木，尤显得沉重。晚春的软风和暖绵长，我如此沉思时，风便轻抚摸过额发，恍如幼时母亲那轻抚过我发丝的双手。只是幼时我尚还拥有康健而富有生机活力的身体，此时，承载着情感和记忆的心脏虽顽强地怦怦跳动着，身躯却是千疮百孔……骤然翻涌的咳喘似浇熄平静的猛浪，打断片刻不合时宜的追忆。我自那样的滋润之春回到滞涩冬日之中，面前向我投以担忧目光的幸殿如烟尘般消去，只乘那一棵静候来年的樱树。我是记得的，记得丰段曾用充溢着"希望”--那是一种让我真切地感到自己是如此鲜明地活着的力量，或许叫做希望吧:用那样的声音，主殿轻轻地问我:右京先生，喜欢什么颜色呢?

哪怕是再次忆起这个问题，我仍认为我无法顺应本心，而同时又能够快速地做出恰当的答复;若是此时紧接着以我最熟知的剑道再来提问一二，我定要沉默片刻才可启唇出声，原因无他，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若生活在世间之人都被命以一种颜色，大抵如我这般孤叔子然、以枯瘦病体行走在将死未死的领域之中的人，会被刻薄而诚实地形容为不具有鲜明颜色的，迷茫而踌躇的灰色吧。在这样光怪陆离，颜色绚丽到令人目不暇接的世界上，居然悲戚地连一点色彩都无法留下……就像大唯衔雨掠过天空，木屐簇簇踏过雪地，一阵再寻常不过的微风拂过后，也会倏忽消散地无影无踪吧……若我死了，大概就像水消失在水里，消无声息，了无踪迹，不会惊动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瓣粉色的花瓣瓣。

于是，彼时春樱绽放，而我便以这样温柔和充斥生机的颜色回答了幸殿的问题，从绵长的春日中悄然窃一段午后短暂的时光，填塞进我偶觉空无一物的胸腔之中。这令人难以忘怀的春日美梦便与我的寸寸骨骼再难分离，如同一张厚重的、温驯缠绵的，粉色的黄，层层善善或紧密或松弛地缠绕，将我的躯体与灵魂紧紧地裹束在这热气腾腾的阳光下，从外至内地温暖着我，每一根柔韧又黏腻的茧丝都承载着或长或短的回忆，仿佛那刻入骨髓的病痛，与身侧常伴之寂寥，都被这阳光融化成一滩粘稠的春水一样。圭殿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啊，“右京先生，温暖的春日，要多晒太阳哦。”

圭殿与圭殿的话语，就如同春日茧，如同春日的樱与柔风，时刻温暖着我。

春日尚未来临，我忽而想起在病后无数个被寒夜浸泡得冰冷的梦境之中，落雪成纵，碎冰为行，交织出能够将冷意渗透至皮肤之下的细网，无情而又执拗地攀附在我的被褥之上。我将整个身躯屠干厚重生硬的棉被之下，咳喘之间带出来的呼吸总是凉的，我的手指与鼻尖也泛着凉意，正如窗外似乎不含情思的月光一样……我时常会念起许多年前的冬，在我尚还身康体健时，也曾赤脚行在厚厚的雪面上，听着脚掌踏在雪上所发出的声响，嘎吱、嘎吱……如今所能听到的，只有在剧烈咳嗽时，床榻所发出的声音，也是嘎吱，嘎吱。往昔时日总是不可追的，正如自日里落下的一片枯叶，枝头落下的一片樱，枯死在旱日的一株苗一样，我的身体不会再好起来了，我终将像枯叶，像残樱，像笃行于生灵之海的一叶舟，伶俜地告别曾生机盎然过的岁月，然后埋进一抔潮湿的土里。

我的病体终在那些寒冷的冬日里被凛风吹得发白，如同被卷至空中的细雪，连叹息声与咳声都被呼啸的风声掩埋…而我存活于世的意义，如同琉璃器皿上一层纯白的，朦胧的雾气，脆弱又晦涩。若是人生如梦，那么这一场苦涩的梦境将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呢?我最后一次于月影中望向那棵樱树。我想樱树之名即为樱，而樱则无需知道我的名字。我缓缓张口，一阵自唇边逸出的白喜很快消散在悲怆的风中。我问它，抑或不是问它:樱啊，你在期待春天吗?

樱啊……春天就快要来了。而在不久的将来，我与我的名字终将会深埋进土层之下，像一片枯叶，一页碎纸一样，揉进泥十里，被雨水与泪水浸湿，而后腐朽，成为一棵樱树的养料…我想雨夜总会是有的，却不知是否会有泪水落在我的墓土之上?若某日圭殿忆起曾一同度过春日的那位武士，只需记得，某一年的春天，一瓣悠悠落下的，粉色的樱花，定是我在向你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