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顾晏坐上电梯的时候，收到了乔的信息。
“院长怎么样？你们打算住院吗？住单人病房还是双人的？介意室友是我们吗？”
顾晏捏了捏眉心。
“燕老师还没醒，醒了我问问。”回完这句话，顾晏把智能机静音关机，迈步出了电梯。
此时的燕绥之被隔离在无菌罩里，底色就白的脸现在更是没有血色。他很安静地躺在床上，眉眼神色都平静的很。
顾晏站在他床边，垂着眸子看不出神色。
无意间，顾晏突然看到了燕绥之的皱纹，如刀刻般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迹。他的思维突然有一瞬间的停滞。
也许是因为他们最近都忙的要命，很久没仔细看过，也许是因为即使看了也不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所以顾晏其实对燕绥之之前所说的苍老的理解并不深。
现在他沉默地站在这，目光一寸寸描摹爱人的眉眼，恍然间突然发现一个事实，他的爱人，好像确实在变老。
不过，在他不经意偏过头的时候，看到床头柜上的金属牌子里映出了自己的身影。那个时候，他又愣了一下。
他和他的燕老师一样，都没能逃过岁月。
但好在…是他们一起，谁也没有被丢下。
太好了。顾晏想。
06
柯谨最后还是搬到了燕绥之的病房，同样来的还有乔，作为和顾晏一样的陪护。
燕绥之那时候的状态还不错，笑着说欢迎他们的新室友。顾晏就比较沉默，只是在乔实在吵的时候说一句“现在居然没让林原把你以不是家属的身份拦下”就作罢了。
两个人的病房也许安静，四个人的病房也许也不吵，但是不巧，这四个人里有健康人乔和自觉身残志坚的燕绥之。
每每觉得这屋里的气氛过于沉闷，乔就在想着法的让柯谨开心一点，于是联合了那位他本来怕得要死的院长一起。虽然最后一般都以院长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乔被顾晏飞了一个眼刀做结，但是病房里的氛围却像他们还年轻的时候一样热烈。
不过世间规律总是那样，快乐总不能长久。
燕绥之的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好，各项指标也很难稳定在象征着平稳的蓝色数值上，反而向着越来越危险的方向走去，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疼醒很多次，白发濡湿，连带着把屋子里的另外三个吵醒。情况这样持续了一周左右，燕绥之突然说：顾晏，我们回家吧。
顾晏削苹果的手一顿，刀尖切断了苹果皮，长长的一条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闷响。“怎么突然要回家？”他把刀放在床头柜上，刀尖搭在鞘里，弯腰捡起掉落的苹果皮扔进垃圾桶，又把刀拿起来，用消毒纸巾擦了擦。
燕绥之想了想，也没想出一个具体的理由。“就是突然想回去了。”法庭上的讼棍在爱人身边也开始耍起无赖了，燕绥之弯起眼睛，等他的爱人给自己一个回应。
顾晏无奈地把削好的苹果放在燕绥之手里，“我去问问医生。”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像是让燕绥之回家，倒像是想让医生来劝劝。不过燕绥之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下头，咬了一口苹果。嗯，挺甜的。然后就随手放在床头。
他其实不太喜欢吃苹果，只是顾晏想让他多吃几口，他也就将就着吃了。
“其实目前这个情况，我们不建议出院。”林原的徒弟艾登把钢笔的笔帽拔开，又轻轻扣回去。“他目前的状态不太稳定，但是…我得承认，我们确实也没什么办法缓解，除了打镇定剂或者止痛针。”
顾晏坐在他的对面，银色的头发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小幅度晃了晃。“知道了，过几天我再带他回家。”说完，他就回到了燕绥之身边。
他刚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燕绥之正重新拿起那个苹果，并装模作样地咬了一下。
“别演了，我出去十分钟就咬了两口，有一口还是刚才咬的。”顾晏在他身边坐下。“想什么时候回家。”
燕绥之挑了下眉。他以为要费很大口舌说服的顾晏居然在和医生串通一气以后答应了？
“你不问为什么了？”
“问了你就会说？”顾晏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
燕绥之弯着眼睛，“当然不。”
“后天走？跟柯谨他们道个别。”顾晏拿纸巾给燕绥之擦了擦手，随口问。
“可以。不过，我想问问顾律师怎么改变主意了。”燕绥之靠在床头，笑眯眯地任由顾晏服侍自己。
“说不定你回家还能少气我两句。”顾晏头也不抬，开始给燕绥之擦另一只手。“在这跟回家也没什么区别。”说完，他又很轻地补了一句。
“也是。”
但是顾晏没说的还有一个原因。他后来又折返回去了，问了医生一个问题。“如果他不回家，还有多久。”顾晏的眸子有些发灰，却仍然冷静注视着医生，等一个最后的宣判。“大概…半个月。”
“那回家呢。”
“最多十天。”
“我知道了，帮他办出院吧，我带他回去。”
07
出院的那天，燕绥之见到了不少人。许久不见年事已高却依然活力满满的菲兹小姐，欣赏不来自己的银色头发于是染了红色但是有点翻车的劳拉，刚度完黄昏蜜月回来的尤妮丝夫妻，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林原，以及隔壁床的柯谨和他的陪护爱人乔。
菲兹小姐顶着顾晏压迫性的目光冲过来给了院长一个巨大的拥抱。“恭喜出院啊燕大老板。”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叽叽喳喳，只是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她把这归结于年轻的时候话说多了，现在就只能用这种声音度过余生了。不过她还是很乐观地表示她会慢慢接受的。
劳拉没有菲兹那么大的胆子，她只是把她来的路上买的一束花送给了她敬爱的教授，以此庆祝他的出院。“出院快乐教授！”她眼睛红红的，但语气依然欢快，也许只是因为没戴眼镜被风吹的。
剩下的都是老友，燕绥之就只是举起花向他们致了意，“不邀请你们去家里开派对了，”他笑了笑，“家里现在估计都被灰淹了，去也只能吃点灰。”听了这话，几个人纷纷表示下次有机会再去打扰，这次就算了。
“院长，回家好好休息啊。”乔揉揉眼睛，对着即将上车的燕绥之喊了这么一句。
燕绥之挥了挥手，算作已读。
“我先走了，再见。”
08
“顾晏，我好像挺不过这个冬天了。”回家后的某天，燕绥之窝在床上，对着在厨房忙活着给他做饭的顾晏笑了笑。
做饭那人手顿了顿，又继续忙起来，握着菜刀的手一下一下切着葱花，像是要切断那些不好的念头。
“别瞎说，”他把葱花收在刀面上，又用指腹很轻地抹进锅里。“你能活到两百岁。”
燕绥之笑笑，也没反驳他。
“希望吧，好歹给我凑个整。”笑了一下，燕绥之最后念叨了这么一句。
吃了饭，燕绥之坐在桌边看着顾晏收拾碗筷，看着他把洗好的碗放进消毒柜里，过一会又拿出来放进收进碗架。
“我们出去走走吧？”燕绥之弯着眼睛看着顾晏，提议的突然。
顾晏动作顿了顿。“太冷了，现在不适合你出去，过几天暖和一点再去吧。”
挑了下眉，燕绥之颇为遗憾地同意了。
“那好吧。”
不过顾晏没想到的是，他的爱人，已经没有过几天了。
燕绥之是那天夜里突然觉得不太舒服的。他反复翻身的动作惊醒了顾晏，他匆忙起身开灯，看见身侧的爱人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出，还没来得及怕，下意识就扶起他，顺手按了快捷拨号——是春藤的急救中心。
被拉上救护车的时候，燕绥之还握着顾晏的手，笑着跟他说没事，会好的，别哭。
而顾晏只是沉默，攥着他的手却越来越紧。
我不哭，你不走行不行。顾晏沉默地看着连接的仪器一个一个亮起红灯，只能把燕绥之的手握的更紧。
又一次，他站在了急救室门口，看着红色的灯亮起来，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刺眼。
看着眼前的病危通知书，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第一次不想签，也不想面对。闭着眼，顾晏还是落了笔，像是在签订什么不知名的契约，赌注是自己剩下的灵魂。
他不在，谁还期待明天。
可惜，命运之神这次没能再次宠幸他们。
“抱歉…我们…尽力了。燕老现在还有意识…您…”没等医生说完，顾晏就走进了手术室，过程中他极力想稳住步子，却依然踉跄了一下。
坐在他床头的椅子上，顾晏握着爱人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燕老师。”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只是在熟睡的人。
费力睁开眼，燕绥之笑了笑。他用力握了握顾晏的手，却只像是在触碰。他好像已经没有力气握紧爱人的手了。
“顾晏，”燕绥之虚弱地笑了笑。“别看了，记我点好看的时候。”
顾晏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不难看。”
燕绥之又笑了。
“我走了就走了，别太难过，也别太想我。”他喘了口气，又接着说，“就是可惜了，没陪你到两百岁。”
“不可惜。”顾晏嗓子沙哑，“我替你多活一年。”
燕绥之摇头。“多活几年，替我多走走，别急着来找我。”
顾晏额头抵着他的手，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燕绥之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顾晏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还是点头。
打了个哈欠，燕绥之闭上了眼睛。“顾晏，你回去吧，我困了，在这睡会。”
顾晏的吻落在他闭起的眼睛上，很轻地说了句：“晚安。”
那天晚上，燕绥之永远留在了他的一百九十九岁，留在了冬日那场梦里。
08
“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句话几乎成为了顾晏的梦魇。夜幕降临，他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对他说出这句话。
而一听到这句话，他就不想睁开眼睛，想再听那人笑着再说些别的，在梦里弥补一下他永远无法补偿的那次散步。
但那人太吝啬了，每次…连一句话都不肯多和他说，也不肯在散步以后，和他说点别的。
每一次，顾晏都不肯睁开眼睛，以为这样就可以多留住他一会儿，以为这样，他就会留在他的梦里，哪里也不去。
但他的愿望落空了，他一旦清醒，梦境就会停滞，那人的笑容也随着意识的回笼而逐渐消散，直到他再也不能清晰地描摹出曾经无比熟悉的眉眼。
那时，顾晏就会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一段时间的神，在天花板上用记忆勾勒出那人带笑的表情，生动到像是下一秒就会穿着毛绒拖鞋向他走过来，靠在门边，问他不起床在发什么呆。
顾晏想的眼眶生疼，涩涩的，但没有任何液体流出来。
他不会哭的。顾晏想。
他答应了那人的，不能食言。
那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的愿望之一了。
09
又过了十多年，顾晏一个人走在护城河边的路上，晚风温柔，身边空荡。
他把手搭在栏杆上，靠着休息了一下。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了虚空中好像有一根红线，松松垮垮的，像是某一端没有系紧。但是当他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空中除了星星，就是星星，根本没有刚刚看到的什么线。
顾晏闭了闭眼睛，歇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
七月的德卡马，夜晚总是有些潮湿，不过今天却是例外，干燥的空气吹乱了顾晏早已花白的头发，他眯了眯眼，压了压被吹起来的头发。
当他想往回走的时候，前面突然一阵骚乱，火光冲天而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着。混乱里，顾晏好像依稀看见有人伸手从火里拿出了什么东西，不过距离太远，他实在看不清。
并不好奇地，顾晏开始慢慢往家走。
联盟前段时间不知道抽什么风，把德卡马下属的所有街区的路牌都翻新重修，换了一个遍。刚把全星系走了一遍的顾晏一回来，差点连自己家都没找到。
他眯着眼睛，站在原地辨认了好一会，才辨认出自己的家到底是哪座房子。刷开了门，顾晏和往常一样走进去，却突然有什么感觉似的回了一下头。
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那条线又一次出现，依然松垮，依然在空中。
无神论者顾晏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线：……人，你很不给面子。
关了门的顾晏也没在意，只是去洗了个手，并且打算就此休息。
朦胧间，顾晏好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笑了一声，“你居然也这么老了。”那声音似乎还感慨了一下。
“好久不见，我来接你。”
睡梦中顾晏听见这话，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燕老师。”
“Missing you”
——END——
嗨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就写成了he，不过也行吧，我也改不出什么好结尾了。如果以后有思路估计会考虑加一个。
现在还有一篇乔柯的在筹备中啊筹备中，别急大家，也是小刀片哈❤️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啦，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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