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银针般刺在杨樱玖脸上,生疼。她奔跑在昏暗的街道上,背包拍打着后背,运动鞋早已浸透。拐角处的水坑来不及躲避,她一脚踩进去,冰凉的污水瞬间漫过脚踝。
"该死!"她踉跄了一下,继续向前跑。
手表显示7:58。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两分钟,而她至少还有十分钟的路程。父母是否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是否已经报警?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被更大的恐惧覆盖——何颂宁会等她吗?还是已经被抓回那个禁闭室?
红灯。杨樱玖喘着粗气停在路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信号灯上的红色数字无情地倒数:30、29、28...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终于转绿,她冲过马路,拐进通往学校的小路。这里没有路灯,只有偶尔闪过的车灯照亮雨幕。树枝划过手臂,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但她感觉不到疼。
围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杨樱玖放慢脚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眯起眼睛搜寻那棵大树——他们的约定地点。
树在那里,但树下空无一人。
"何颂宁?"她轻声呼唤,声音被雨声吞没。
杨樱玖绕着树干转了一圈,手指触摸粗糙的树皮,希望找到什么线索。没有纸条,没有记号,什么都没有。只有雨水无情地浇在身上,冷到骨髓里。
八点十五分。何颂宁没有来。也许他被发现了,也许他改变主意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打算来。
杨樱玖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雨水和泪水混合着流下脸颊。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抛弃了一切,结果却是一场空。现在她能去哪?回家?父母会把她送回那个补习机构,或者更糟的地方。流浪街头?她连今晚住哪都不知道。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那一瞬间的亮光中,杨樱玖注意到围墙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杨樱玖!"
熟悉的声音从墙头传来。她抬头,看到何颂宁骑在围墙上,正向她伸出手。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右脸的淤青在闪电中显得更加骇人,但他的眼睛亮得像星辰。
"抓住我!"他喊道。
杨樱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跳起来,抓住何颂宁的手。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尽管雨水让一切变得湿滑,他还是稳稳地把她拉上了墙头。
"你怎么——"
"嘘,先下去。"何颂宁指向墙外。杨樱玖这才注意到那里绑着一根绳子,垂到地面。
她顺着绳子滑下去,落在松软的泥土上。何颂宁紧随其后,落地时轻巧得像只猫。他一刻不停地拉起她的手:"跑!"
他们手拉手在雨中狂奔,穿过一片荒地,拐进小巷。何颂宁对路线似乎烂熟于心,左拐右绕,最后停在一栋废弃工厂前。
"这里安全。"他喘着气说,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厂房内部空旷黑暗,雨水从破损的屋顶漏进来,形成一个个小水洼。但角落里有一间相对完好的办公室,何颂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天知道他从哪弄来的——打开了门。
"欢迎来到我们的临时基地。"他打开手电筒,光线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一张旧沙发,几个空箱子拼成的桌子,地上散落着蜡烛和零食包装袋。
杨樱玖环顾四周,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 adrenaline 的消退:"你...一直住在这里?"
"三天了。"何颂宁从沙发后面拿出一个塑料袋,"给,干衣服。不太合身,但总比湿的好。"
杨樱玖接过衣服——一件过大的T恤和运动裤。她背过身去换衣服,听到何颂宁也在做同样的事。
"你怎么逃出来的?"她问,声音在空荡的厂房里回响。
"老张帮忙。"何颂宁的声音从T恤里闷闷地传出,"那个总给我多打菜的食堂大叔。他儿子以前也是被送去'改造'的。"
换好衣服,杨樱玖坐在沙发上,何颂宁则蹲在地上翻找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突然说,声音很轻。
"我差点没赶上。"杨樱玖绞着手指,"父母看得太紧..."
何颂宁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一包饼干和两瓶矿泉水。他递给杨樱玖一瓶:"饿了吧?"
他们默默地吃着饼干,听着外面的雨声。杨樱玖这才注意到何颂宁左手腕上有新鲜的擦伤,像是被绳子勒过。
"你的手..."
"翻墙时蹭的。"何颂宁迅速放下袖子,"没事。"
沉默再次降临。杨樱玖有太多问题想问,但所有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是何颂宁打破了沉默。
"那边有架旧钢琴。"他突然说,"想听吗?"
杨樱玖这才注意到厂房角落里确实有一架破旧的立式钢琴,琴盖已经不见了,琴键泛黄,但看起来还能用。
何颂宁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杨樱玖屏住了呼吸——是那首《樱花雨》,他母亲创作的曲子。
在漏雨的废弃工厂里,在摇曳的手电光中,何颂宁的演奏却出奇地动人。琴声盖过了雨声,填满了整个空间,也填满了杨樱玖心中的空洞。她闭上眼睛,让音乐洗涤一天的疲惫和恐惧。
曲终时,何颂宁的手指久久停在琴键上,仿佛不舍得离开。
"我第一次见到你,"他突然说,"是在食堂。你刚被罚站完,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红的,但眼神倔得像头小兽。"
杨樱玖睁开眼睛。何颂宁转过身来,手电筒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孩不一样。"他继续说,"她眼里有火,和我一样。"
杨樱玖的心跳加速。何颂宁站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他们的视线平齐。
"杨樱玖,"他轻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就喜欢。"
雨声忽然变大了,敲打着铁皮屋顶,像千万面小鼓。杨樱玖看着何颂宁的眼睛——那里有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和脆弱。
"我也喜欢你。"她听见自己说。
何颂宁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缓缓靠近,在杨樱玖唇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初吻带着饼干的味道和雨水的清新,短暂得令人心颤。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分开后,杨樱玖小声问。
"明天一早有去北京的火车。"何颂宁坐回地上,从鞋垫底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钱不多,但够买票和撑几天。"
"然后呢?"
"然后..."何颂宁挠了挠头,"我找个酒吧弹琴,你联系那个林教授。一步一步来。"
杨樱玖点点头。未来依然模糊不清,但此刻有何颂宁在身边,有干燥的衣服和避雨的地方,已经足够了。
她蜷缩在旧沙发上,何颂宁则靠在旁边地上。手电筒的光渐渐变暗,最后只剩下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照亮黑暗。
"晚安,樱花小姐。"何颂宁的声音已经带着睡意。
"别那么叫我。"杨樱玖习惯性反驳,但嘴角却扬了起来。
雨声渐渐变成了白噪音。在即将入睡前,杨樱玖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叫《樱花雨》?"
何颂宁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但还是在半梦半醒间回答:"因为我妈说...樱花最美的时候...就是被雨打落的时候...轰轰烈烈..."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被雨声淹没。杨樱玖在黑暗中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北京西站的喧嚣让杨樱玖头晕目眩。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广播里不断播报着车次信息,各种方言在耳边炸开。她紧紧抓住何颂宁的手,生怕被冲散。
"这边。"何颂宁拉着她穿过人群,走向地铁站。
十八个小时的硬座让杨樱玖浑身酸痛。火车上他们几乎没睡,轮流看守行李和打盹。现在,阳光透过车站玻璃顶照下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何颂宁用身体为杨樱玖隔出一点空间,手臂撑在她两侧的扶手上。他们挨得那么近,杨樱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薄荷糖的气息。
"我们在哪站下?"她小声问。
"四惠东。"何颂宁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图,"朋友介绍的出租屋,很便宜。"
出了地铁,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但至少没下雨。他们拖着行李走过几条街,来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灯光昏暗,但至少看起来干净。
何颂宁掏出钥匙打开三楼的一间房门:"到了。"
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床,一个折叠桌,两把椅子,外加一个勉强算厨房的角落。卫生间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但窗户朝南,阳光照进来,给简陋的房间增添了几分温暖。
"比想象中好。"何颂宁放下背包,"至少不用睡厂房了。"
杨樱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和小贩。这就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两个身无分文的少年,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先联系林教授?"何颂宁问。
杨樱玖点点头,从包里找出那张被雨水泡过又晾干的名片。公用电话在楼下小卖部,她拨通号码时手指发抖。
"喂?"电话那头传来林教授的声音。
"林教授,我是杨樱玖,砺锋教育的那个学生..."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颤抖。
"杨樱玖?"林教授似乎很惊讶,"你父母说你不参加工作了..."
"我...我现在在北京。"杨樱玖深吸一口气,"我想参加那个工作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杨樱玖诚实地说,"但我已经十八岁了,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又是一阵沉默。杨樱玖的心沉了下去,她已经能预见林教授会说什么——回去吧,别任性,听父母的话...
"明天上午十点,央美东门见。"林教授突然说,"带上你的作品。"
杨樱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我欣赏有决心的年轻人。"林教授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别指望特殊待遇,你得和其他人一样通过考核。"
挂断电话,杨樱玖飞奔回楼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何颂宁。他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两人笑得像孩子一样。
"我就知道你能行!"何颂宁放下她,"现在轮到我了。"
那天晚上,何颂宁带回了好消息——在三里屯的一家酒吧找到了钢琴师的工作,每晚两小时,工资不高但够吃饭。
"老板听了我的演奏,当场就答应了。"他得意地说,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盒泡面,"庆祝一下?"
他们用热水壶煮泡面,挤在一张小桌前吃"庆祝大餐"。杨樱玖把自己画的速写本摊在床上给何颂宁看,他则规划着怎么用第一笔工资改善他们的"家"。
"得买个电热毯,冬天会很冷。"
"还要个小冰箱。"
"墙上可以挂你的画..."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在玩过家家,只是这次是真的。泡面的热气在灯光下袅袅上升,杨樱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大餐"。
第二天,杨樱玖穿上最干净的衣服去见林教授。央美校园比她想象的还要美,到处是雕塑和涂鸦,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讨论着她听不懂的艺术术语。
林教授在工作室等她。看了她的作品后,他点点头:"有天赋,但缺乏系统训练。工作坊下周一开始,学费八千,有问题吗?"
八千。杨樱玖胃部一阵绞痛。她和何颂宁的全部家当加起来还不到两千。
"我...能分期吗?"她小声问。
林教授挑了挑眉:"或者你可以做我的助手,每周打扫工作室三次抵学费。早上七点,不能迟到。"
杨樱玖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能做到!"
"那就这么定了。"林教授递给她一份书单,"周一见,别迟到。"
走出央美大门,杨樱玖忍不住跳了起来。她迫不及待想告诉何颂宁这个好消息,却在转身时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我——"她抬头,话卡在喉咙里。
站在她面前的是父亲,脸色铁青,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察。
三个月后,央美的樱花开了。杨樱玖坐在长椅上,翻看着工作坊的结业证书——全班唯一一个获得林教授特别推荐的学生。她的作品被选入年度优秀学生展览,已经有画廊表示兴趣。
手机震动,是何颂宁的信息:"今晚演出,来吗?地址发你。"
她回复了一个笑脸。何颂宁现在在城里小有名气,几家酒吧争相聘请他做驻场钢琴师。他们搬出了那个十平米的小房间,现在住在稍微宽敞一点的公寓,虽然还是很简陋,但至少有了独立卫生间和小厨房。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何颂宁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不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猜猜这是什么?"他晃了晃信封。
杨樱玖接过一看,是中央音乐学院成人教育部的录取通知书。
"何颂宁!你太棒了!"她跳起来抱住他。
"多亏了你爸。"何颂宁做了个鬼脸。
那天在央美门口,父亲本打算强行带杨樱玖回家,但何颂宁及时出现,做了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他跪下来,请求父亲给他们一次机会。
"一年。"他当时说,"如果一年后我们混不出名堂,我亲自送她回家。"
也许是何颂宁眼中的决心打动了父亲,也许是杨樱玖的眼泪起了作用,最终父亲勉强同意了,条件是每月必须通话一次,汇报情况。
"你爸上周给我打电话了。"何颂宁现在说,把通知书折成纸飞机,"问我有没有欺负你。"
杨樱玖笑了:"他喜欢你,只是不肯承认。"
何颂宁的纸飞机在樱花雨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蓝天。杨樱玖靠在他肩上,看着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她想起何颂宁说过的话——樱花最美的时候,就是被雨打落的时候,轰轰烈烈。
就像他们的青春,短暂却绚烂,叛逆却无悔。未来还有很多挑战,但此刻,在这樱花雨中,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梦境。
何颂宁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没有言语,但已足够。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