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秋雨将塞纳河染成铅灰色。杨樱玖站在巴黎高等美术学院顶层工作室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在雾气朦胧的玻璃上画着火焰家纹的轮廓。三个月了，这座城市依然让她又爱又畏。

"杨！"工作室门被推开，同学索菲娅探头进来，"阿尔诺先生又来了，在楼下咖啡厅等你。"

杨樱玖的手指顿了一下。著名艺术评论家皮埃尔·阿尔诺这已经是第三次"偶遇"她了，每次都能对她的作品提出一针见血的见解。

"告诉他二十分钟后到。"她转向画架，最后调整了一下新作的色调——这是她尝试将中国传统水墨与法国印象派结合的系列，暂定名《墨光》。

画布角落，她习惯性签上名字和日期，然后加了一个小小的樱花标记。这是她和何颂宁的约定——每件作品都要留下这个暗号，无论相隔多远。

收拾画具时，手机震动起来。是何颂宁发来的照片——东京国立剧场后台，他站在海报前，手里拿着她上周寄去的明信片。配文："明天首演，带着你的樱花上场。"

杨樱玖微笑着摸了摸屏幕上他的笑脸。亚洲巡演进行到第三个月，何颂宁的音乐风格明显有了变化——更多日本传统乐器的融入，更内敛的表达方式。乐评人称之为"东方灵魂的觉醒"，但她也注意到某些中文社交媒体上的质疑："何颂宁越来越不像中国音乐家了"。

咖啡厅里，阿尔诺一如既往地优雅得体，灰白鬓角与深蓝色西装衬托出他作为艺术权威的气质。桌上已经放着一杯为她点的茉莉花茶。

"你的《墨光》进展如何？"他开门见山，法语带着轻微的普罗旺斯口音。

杨樱玖小心地回答："还在尝试阶段。色彩融合不够自然。"

阿尔诺从公文包取出一本旧画册："看看这个。1920年代巴黎的日本画家藤田嗣治的作品，他成功将浮世绘线条与西方油画结合。"

杨樱玖翻开画册，立刻被那些既东方又西方的画面吸引。但当她看到作者介绍时，心头一紧——藤田嗣治，与藤原静香的家族有远亲关系。

"您认识藤田的后人吗？"她试探性地问。

阿尔诺啜饮一口咖啡："年轻时在东京见过几位。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东西方艺术融合的家族传承。"她合上画册，转移话题，"您觉得我的方向对吗？"

"方向没有对错，只有真假。"阿尔诺的蓝眼睛直视她，"你的《京樱》有真实的愤怒，《墨光》却还在犹豫——你想取悦谁？巴黎？北京？还是你自己？"

问题如利箭刺入心脏。杨樱玖握紧茶杯，热气氤氲中仿佛看到京都的樱花、北京的工作室、巴黎的画廊...她的艺术究竟属于哪里？

阿尔诺似乎不期待回答，留下画册和一张名片："周六在我的画廊有个小型讨论会，主题是'无国界艺术家的困境'。你会感兴趣。"

回到工作室，杨樱玖发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索菲娅悄悄把她拉到角落："你认识阿尔诺？知道他的背景吗？"

"只是几次艺术交流。怎么了？"

"他去年写了篇极具争议的评论，说亚洲艺术家在西方只有三种选择——做异域风情的供应商、做政治符号的代言人，或者...做艺术叛徒。"

杨樱玖的胃部一阵紧缩："'艺术叛徒'？"

"指那些彻底抛弃自己文化根源的人。"索菲娅压低声音，"有人开始在背后议论你了，说你的《墨光》是在擦洗掉中国痕迹..."

傍晚的雨更大了。杨樱玖冒雨回到拉丁区的小公寓，门房递给她一个包裹——何颂宁寄来的"月光信箱"。这是他们约定的特别通讯方式，一个防水的金属盒子，里面装着信件、乐谱碎片、照片等各种不便通过电子传输的私密交流。

今天的"月光信箱"里有一张东京国立剧场的节目单，何颂宁在背面写道："首演曲目加入了《樱花魂》片段，一位匿名赞助人提供的未完成手稿。旋律熟悉得可怕，像是从我们梦中偷走的。等你电话。"

杨樱玖立刻拨通视频电话。屏幕那端的何颂宁看起来疲惫但兴奋，背景是凌乱的酒店房间。

"《樱花魂》什么来头？"她直接问。

何颂宁调整镜头，展示几页泛黄的乐谱："上周送到我酒店的，没有署名。但风格明显是上野健一那个时代的。"他指着一段旋律，"听这个..."

他哼唱的几个小节让杨樱玖浑身一颤——这简直是她《京樱》系列的音乐版，连情绪转折都一模一样。

"太诡异了。"她轻声说，"会不会是..."

"藤原家的余孽？"何颂宁摇头，"竹内樱帮我查过，寄件人地址是假的，但邮戳确实来自东京。"

他们讨论了几种可能性，但都没有定论。谈话间，杨樱玖注意到何颂宁书桌上有一张合影——他与一位穿和服的年轻女子站在传统庭院里，女子正为他整理衣领。

"那是谁？"她尽量使语气显得随意。

何颂宁回头看了一眼："哦，赞助人的女儿美咲小姐。昨天带我们参观了她家的私人美术馆。"他顿了顿，"怎么？"

"没什么。"杨樱玖转移话题，"阿尔诺今天又来找我了。"

屏幕那端微妙地沉默了一瞬："...还是少接触为好。索菲娅说的那些背景..."

"你调查过阿尔诺？"杨樱玖惊讶地挑眉。

"只是请巴黎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何颂宁避开她的目光，"他去年确实写过那篇争议文章，而且..."

"而且什么？"

"他和藤田嗣治的家族有往来。藤田与藤原家是远亲，记得吗？"

视频通话突然变得令人窒息。杨樱玖握紧拳头："所以你监视我的社交圈，却和美咲小姐逛私人美术馆？"

"那不一样！美咲家是正经艺术赞助人..."

"阿尔诺也是正经评论家！"杨樱玖声音提高，"何颂宁，我们约定过给对方自由的空间。巴黎和东京，记得吗？"

争吵一触即发，却又被两人同时按捺下去。长久的沉默后，何颂宁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巴黎不是京都，我们没有尾上奶奶或小林那样的后援。"

"我明白。"杨樱玖也软化下来，"但请相信我判断人的能力。就像我相信你和美咲小姐只是工作关系。"

他们勉强和好，约定下周再通话。但挂断后，杨樱玖的邮箱提示收到新邮件——匿名发来的照片，何颂宁与美咲在美术馆角落头碰头看同一份文件，姿态亲密。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标题："艺术家的忠诚度测试"。

杨樱玖删除邮件，却删不掉心中的疑虑。她打开"月光信箱"，重新阅读何颂宁的信件，试图找回那种信任感。信箱底部，她发现之前忽略的一个小信封，里面是半张烧焦的乐谱残页，何颂宁的笔迹标注："《樱花魂》夹层中找到的，地址很熟悉。"

残页上确实有一个巴黎地址：17 Rue du Dragon，模糊的日期显示是1985年10月。

这个地址莫名地眼熟。杨樱玖翻找自己的素描本，在最后一页找到了答案——陆沉给她的紧急联络人中，有一个巴黎老友就住在这条街！

第二天是周六，阿尔诺的讨论会日。杨樱玖决定先去探访那个地址，再决定是否参加讨论会。17 Rue du Dragon是栋老式公寓，门牌显示住客名叫"莱昂·杜邦"，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法国名字。

按铃无人应答。正当她准备离开，一位老妇人从隔壁出来倒垃圾。

"找杜邦先生？"老妇人打量着她，"他去世快十年了。现在住的是他孙女克莱尔。"

克莱尔？杨樱玖心头一震——巴黎国际青年艺术展的评委主席克莱尔·杜邦？那个曾帮助过她和何颂宁的策展人？

"您知道哪里能找到克莱尔女士吗？"

"每周六上午她在蒙马特墓地给祖父扫墓。"老妇人指着楼梯墙上的照片，"那就是莱昂。奇怪的老头，总说自己在等两个中国学生回来..."

照片是1980年代的黑白合影，中央是位白发老人，两旁站着两个亚洲青年。杨樱玖凑近一看，差点惊叫出声——左侧是年轻的陆沉，右侧竟然是上野健一！

离开公寓楼，杨樱玖立刻打给何颂宁，却转入语音信箱。她发了条加密信息："17 Rue du Dragon是陆沉和上野健一在巴黎的联络点！克莱尔·杜邦可能知道《樱花魂》的来源。"

蒙马特墓地距离不远，杨樱玖决定直接去找克莱尔。途中经过圣图安跳蚤市场，一个古董摊位上的某样物品突然抓住了她的视线——一枚银怀表，表盖上刻着火焰家纹。

"多少钱？"她指着怀表问摊主。

"哟，识货啊小姐。"摊主是位北非裔老人，"这表有来头，据说是二战时某个东方艺术家留下的。"

杨樱玖打开怀表，内部刻着一行小字："给L.D.，永不忘巴黎之火。——L.M. 1943"

表盖内侧还藏着一张微型照片，已经泛黄——年轻的陆明远站在埃菲尔铁塔前，身旁是位法国绅士。照片背面写着："17 Rue du Dragon，我们的避难所。"

杨樱玖的手开始颤抖，熟悉的灼热感从指尖蔓延。她买下怀表，快步走向墓地，脑海中各种线索开始连接——1943年巴黎、1985年东京、现在的神秘乐谱...某种跨越时空的艺术传承正在她眼前展开。

蒙马特墓地高处，一位银发女士正将鲜花放在杜邦家族的墓前。即使多年未见，杨樱玖一眼认出那就是克莱尔·杜邦。

"杜邦女士！"她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我是杨樱玖，我们几年前在巴黎艺术展..."

克莱尔转身，眼神从惊讶变为恍然："啊，陆沉的'小樱花'。"她看着杨樱玖手中的怀表，嘴角浮现神秘微笑，"看来你找到了第一个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