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光刺破厚重窗帘的缝隙，落在你脸上。
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床头天鹅绒的繁复纹路，一遍又一遍。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死寂。
“小姐，是我。” 佐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压抑的急切。
你猛地收回手，抹去眼角尚未干涸的湿意。
“进来。” 你从床上坐起，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门被推开，佐伊几乎是冲了进来，裙摆带起一阵风。她快步走到床边，直接跪倒在你腿旁。
冰冷的手指覆上你同样冰冷的手背。
“小姐，我看到主人出去了。” 佐伊的呼吸急促，眼睛快速扫过房间角落，“用的是马车，看方向是去东边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紧张。
“现在是我们逃离的最好时机。”
逃离。
这个词像惊雷在你脑海中炸响，震得你微微一颤。
你垂眸，注视着跪在脚边的年轻女仆。
佐伊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混合着忠诚与期盼。你曾救过她性命，这份恩情，佐伊从未忘记。
“他会找到我们的。” 你喃喃自语，手指不受控制地抚上颈侧。
那里皮肤光洁，却总感觉残留着灼热的痛楚，是他无数次留下印记的地方。
佐伊用力握紧你的手，试图传递力量。“不会的，小姐。我全都计划好了。马厩里那匹黑色的‘风暴’是最快的，我们骑上它，赶在天黑前就能到达边境。”
“他总能找到我。” 你的声音里掺杂着无法驱散的恐惧，微微发颤。这恐惧根植于骨髓，伴随了你漫长的岁月。
佐伊用力摇头，凑得更近。“这次不一样。我昨天偷听到管家和车夫说话。东边边境最近有吸血鬼猎人活动，闹得很大，主人肯定会被那边的事情拖延很久。”
吸血鬼猎人？
你站起身，缓缓走向窗边。晨雾尚未散尽，庄园外的森林轮廓模糊，如同一个遥不可及的自由幻影。
你在这里被囚禁了太久，久到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带走了。” 你回身，脸上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里的一切，华美而冰冷，都属于杰瑞米，也沾满了你的痛苦。
“您只需要带走您自己，小姐。” 佐伊急切地回应，膝行两步，仰视着你，“这就够了。”
一个决定在你心中迅速成形，快得让你自己都感到意外。或许是佐伊眼中的坚定，或许是“猎人”这个词带来的微弱希望，或许只是长久压抑后的瞬间爆发。
你转身，脸上的迷茫和恐惧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坚毅。
“给我十分钟准备。”
佐伊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欣喜，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去准备马匹和斗篷！”
她站起身，动作飞快地跑了出去。
你迅速走到衣柜前，没有选择那些华丽柔软的丝绸裙装，而是挑出一条最不起眼的深色亚麻长裙，便于行动，也不易引人注目。
你弯腰，从雕花大床底下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
打开它，里面是你这些年偷偷积攒下来的金币，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沉甸甸地压在庄园上空，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气息。
“再适合不过的天气。” 你低声自语，将木盒塞进裙子内侧的口袋。雨水可以冲刷掉气味和痕迹。
佐伊很快返回，手里拿着两件厚实的深色斗篷。
“一切就绪，小姐。马厩那边没有人，‘风暴’也准备好了。”
你接过斗篷，披在身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最后，你环顾了一眼这个囚禁她多年的牢笼。精致的天鹅绒床帘，雕花的梳妆台，银质的烛台……每一件物品都曾映照出你的泪水和绝望。
这里没有丝毫值得留恋。
“走吧。” 你下定决心，再也没有回头。
你们没有走宽敞的主楼梯，而是沿着狭窄、阴暗的仆人通道快速下楼。庄园内部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处阴影都仿佛潜藏着危险。
你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步都踩在恐惧的边缘。杰瑞米的身影似乎随时会从下一个转角处浮现。
“快点，小姐。” 佐伊紧紧拉着你的手，几乎是在拖着你前行。
穿过空无一人的后花园，玫瑰的甜香混合着雨前泥土的气息，却让你感到窒息。
马厩里弥漫着干草和马匹的气味。角落里，一匹神骏的黑色骏马已经备好了鞍具和缰绳。它不安地刨着前蹄，喷着响鼻，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你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颈鬃，试图安抚它，也安抚自己狂跳的心。
“它能载我们两个人跑那么远吗？”
“足够了，小姐，‘风暴’是最好的马。” 佐伊先扶着你笨拙地爬上马背，然后自己也敏捷地翻身跃上，坐在你身后。
第一滴冰冷的雨珠砸在你的脸颊上，激得你一颤。
“雨会掩盖我们的气味和马蹄印。” 佐伊在你耳边低语，声音被风声裹挟。
你用力点头，双手紧紧攥住缰绳。心脏剧烈跳动，这一次，并非全然因为恐惧，还有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情感在胸腔中燃烧。
希望。
佐伊轻轻一夹马腹，‘风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随即迈开四蹄。
马蹄踏在泥土上，声音很快被越来越大的雨声吞没。
你们冲出马厩，穿过侧门，毫不犹豫地奔向庄园外那片浓密的森林。
雨水瞬间打湿了你们的斗篷和头发，却无法浇灭你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微弱却顽强的火焰。
自由的火焰。
穿过森林边缘，雨势渐密，天地间一片水汽朦胧。
“我们往哪里去？” 你扭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北方。” 佐伊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一直往北。我知道边境那边有个小村庄，叫白溪村，我在那里有认识的人，他们可以帮我们弄到去港口的马车，再搭上商船离开这里。”
你们骑着马，在风雨中穿行。
整整两天，除了风雨和马蹄声，世界一片寂静，仿佛连杰瑞米的阴影都被这场大雨暂时隔绝了。
然而，第三天傍晚，当你们终于找到一家偏僻、破旧的小旅店，准备稍作休整时，厄运再次降临。
刚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坐下，佐伊突然脸色煞白地抓住她的手臂，手指冰冷。
“小姐……” 佐伊的声音抖得厉害，指向窗外昏暗的街道，
“我、我看到他的人了！那个穿灰色斗篷的！”
你心头猛地一沉，瞬间的放松荡然无存，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你。你立刻站起身。
“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小姐，你看那边街角。” 佐伊指向另一个方向，她的警惕心已经被磨炼得无比敏锐，“那个卖花的男人，他刚才一直盯着我们进来。”
一个看似普通的街头小贩，但在佐伊的提醒下，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探究显得格外刺眼。
他们已经追上来了。这么快。
“我们不走大路，从后面走。” 你立刻改变计划，拉起佐伊，快步走向旅店后门。
从此，无休止的逃亡开始了。
五十年，八十年……杰瑞米的追捕从未停止，如同附骨之疽。
他派出的眼线遍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只为将你重新拖回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你们辗转于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从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月，语言和习俗学了又忘。
巴黎的繁华，威尼斯的迷梦，布拉格的神秘……每一座城市都曾短暂地给予你们喘息的间隙，却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迫使你们再次仓皇离去。
一百多年过去了。
时间在你身上仿佛凝固了，镜子里永远是那张十七岁的脸庞，苍白，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警惕。你已经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只是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你依然会从噩梦中惊醒，感觉颈侧传来熟悉的、尖锐的幻痛。
“我永远……都是他的猎物。” 你对着镜中年轻得过分的倒影低语，声音里带着无法排解的疲惫。
但你不能停下。
为了这得来不易、时刻受到威胁的自由，为了那一点不肯熄灭的、属于人类的尊严，你必须继续逃下去。
每一个黄昏，你都会习惯性地站在窗前，望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杰瑞米的阴影如同诅咒，或许永远不会真正消散。
但只要你还在移动，只要你还在逃，他就永远无法再次将你完全禁锢。
逃，不停地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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