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光十色的灯牌旋转着,映在杰罗姆脸上。
他向你伸出手。
“准备好迎接我们正式的约会了吗?”
你没有回答,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那片由钢铁、尖叫和霓虹构成的奇观。
在你漫长的生命中,从未有过“游乐园”这个概念。
最初的岁月,这样的场所尚未诞生。
其后的时光,则是在无尽的躲藏与迁徙中度过,只隐约听闻过,这是人类趋之若鹜的娱乐之地。
杰罗姆没有等到回答,径直牵起你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将你从古老的记忆中拽回喧嚣的当下。
夜幕早已降临,但这里亮如白昼。
过山车在头顶呼啸而过,带起一阵混杂着爆米花甜味的暖风。
孩子们的笑声,情侣的低语,还有远处传来的音乐,一切都那么鲜活,又那么陌生。
你像一个初生的孩童,贪婪地用双眼捕捉着每一个细节。旋转木马的华丽,摩天轮的巨大,所有的一切都让你感到一种近乎眩晕的新奇。
而杰罗姆,他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他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视线精准地锁定在园区最深处的一栋哥特式建筑。
惊魂鬼屋。
他拉着你的手,目标明确地朝那个方向冲去。
你起初还被他轻快的情绪感染,小跑着跟上。
但当那栋建筑的全貌映入眼帘时,你的脚步慢了下来。
建筑顶上,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模型正闪烁着猩红色的灯光,空洞的眼窝仿佛两口深渊。
恰在此时,鬼屋的出口处,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哭着冲了出来,一头扎进等在外面的男人怀里。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
“爸爸……里面……里面有……”
你的脚步彻底停住。
那是一种来自久远人类本能的警示,冰冷地爬上你的脊椎。
杰罗姆走了两步才发觉你没有跟上,他回过头,脸上带着询问。
“怎么了?”
你攥紧了他的手,指尖冰凉。
“……我怕。”
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嘈杂吞没,但杰ロ姆还是听见了。
他的眉毛拧在一起,显露出纯粹的困惑。
“怕?你怕什么?”
“鬼。”你言简意赅,收紧的手指泄露了情绪。
他愣住了,随即一个荒谬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一个吸血鬼,害怕鬼?”
这个问题让你感到一丝冒犯。
吸血鬼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在你漫长而非自愿的永生开始之前,你也曾是一个会因为黑夜和未知而颤抖的人类。
更何况,你现在又变回了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类,当然会怕。
你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真诚不容辩驳。
杰罗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一个笑容险些冲破他故作严肃的表情。
他很快控制住了。
原来是这样。
她不知道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她以为那里面真的有……鬼。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心软。
她见过的、亲手处理过的“东西”,恐怕比这栋建筑里的所有道具加起来都更骇人。可她现在却因为一个拙劣的骷髅模型和几声廉价的音效而害怕。
这反差实在……太可爱了。
他决定将这个小小的恶作剧进行到底,他想看你发现真相时那又羞又恼的小表情。
杰罗姆清了清嗓子,表情重新变得严肃,甚至带上了一点凝重。
“原来是怕这个。”
他反手握住你的手,十指相扣,力度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没关系,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没有给你反驳的机会,拉着你重新迈开脚步,强硬地将你带向那条蜿蜒的长队。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不懂?恐惧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因为有另一个人在身边就消失。它根植于灵魂,是生命最原始的烙印,无法通过逻辑或陪伴来驱散。
你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到队伍末尾。
前面几个年轻男女正兴奋地讨论着里面的机关,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听说今年的主题是废弃医院,超级刺激!”
“我上次来,被一个护士NPC吓得把手机都扔了!”
“真的假的?那我也要小心点。”
他们谈笑风生,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你紧绷的神经上。
NPC?
那是什么?一种新的怪物种类吗?还是某种代号?未知的词汇催生出更具体的恐惧。
你的抵抗是无声的,脚下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
杰罗姆感受到了你的拖拽,但他没有停下。
他只是侧过头,用一种你无法理解的、混合着鼓励和戏谑的语气开口。
“别担心,爹地会保护你的。”
“里面……真的有?”你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杰罗姆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你的问题。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当然。不然为什么要叫惊魂鬼屋?”
他的坦然让你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为什么?为什么人类会对这种东西趋之若鹜?花钱买恐惧,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消遣。
队伍前进的速度远比你预想的要快,那栋哥特式建筑在视野里越来越大,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入口处是一个黑洞洞的门廊,仿佛巨兽张开的嘴,正不断吞噬着前方的人群。
阴冷的气息从黑漆漆的入口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工业制冷和廉价香料混合的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