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配合地惊叫,随即扭头,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想看你的反应。
他没看到预想中的尖叫,也没等到那个会扑进他怀里的身影。
你的手还被他牵着,整个人却滑落在地。
你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身体缩成一个拒绝与外界交流的球体,不发出任何声音。
大脑空白,耳鸣声盖过一切。
杰罗姆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不对劲。
这反应超出了“被吓到”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崩溃,一种系统宕机般的死寂。
他连忙蹲下,放开你的手,转而轻轻抚摸你的头发。
“嘿……怎么了宝贝?吓到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你没有回应。
你只是缩得更紧,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刺猬,竖起了所有不存在的尖刺,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个从暗处扑出来的“病人”也愣住了。
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兼职演员,拿到的剧本只写了让他扑出来吓人,可没写要把游客吓到当场解离。
他维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一时之间进退两难,脸上的血浆妆容显得滑稽又尴尬。
杰罗姆根本没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小小的、颤抖的身体上。
这和他设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剧本里,你应该尖叫着扑进他怀里,他会紧紧抱着你,低声安抚,在你耳边展现他的“保护者”姿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拒绝了他的怀抱,也拒绝了整个世界。
周围的恐怖音效还在继续,滴水声,心电监护仪的长鸣,远处若有若无的电锯声……这些他先前觉得刺激有趣的元素,此刻都变成了刺耳的噪音,一下下敲击着他慌乱的神经。
几秒钟的沉默后,演员用完全正常的声调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
“小姐?您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声音……
是正常人类的声音。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关切。
不是嘶吼,不是呻吟,不是任何恐怖故事里应有的动静。
你猛地抬头。
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直直地望向那个演员。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未擦干净的红色颜料,正局促不安地看着你,手足无措。
你又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杰罗姆。
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担忧,有无措,还有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憋笑的痕迹。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NPC。
番茄酱。
那个拖沓的脚步声,只是另一个工作人员准备去下一个岗位而已。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杰罗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个自称“爹地”的男人,那个信誓旦旦说会保护你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在看你的笑话。
一股混杂着羞耻和愤怒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压倒了冰冷的恐惧。
刚才那副蜷缩崩溃的丑态,被他和另一个陌生人尽收眼底。
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你狠狠推了杰罗姆一把。
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向后坐倒在地。
你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往出口方向走。
杰罗姆看着你冰冷的脸,心头一跳。
他好像……玩过火了。
“诺拉!”
你没有回头。
身体的僵硬感还未完全消退,但大脑已经清醒得过分。
此刻,周围那些精心布置的恐怖场景在你看来,已经不再可怕,只剩下廉价的道具和拙劣的骗局。
墙上的血是颜料,地上的残肢是硅胶,空气中的怪味是劣质香薰。
每一样东西都在嘲笑你的愚蠢。
嘲笑你刚才蜷缩在角落,像个可怜虫一样无法动弹。
你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充满谎言和嘲弄的地方。
你几乎是冲出了那个黑漆漆的入口,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游乐园绚烂的灯光刺得你眼睛发痛。
周遭是鼎沸的人声和欢快的音乐,与刚才的死寂形成尖锐的对比。
杰罗姆追了出来,一把拦在你身前,挡住了你的去路。
他喘着气,脸上带着一丝慌乱。
他这才看清,你的眼眶里闪着泪花,倔强地没有落下,却让你的脸颊显得格外苍白。
他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一个鬼屋,会让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已经不是玩笑了,是他搞砸了。
他的计划里,你应该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依赖地抓着他的衣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种看陌生人的姿态对他竖起满身的尖刺。
杰罗姆犹豫着伸出手,想去抹掉你眼角的湿润。
指尖即将触碰到你的皮肤。
“不哭不哭,爹地跟你开玩笑呢。”
他试图用一种轻松宠溺的语气来缓和气氛,却选了最糟糕的方式。
这个称呼,这个语气,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是将你刚才撕心裂肺的恐惧和崩溃,轻飘飘地定义为一场不懂事的胡闹。
你像是被点燃的炸药,猛地一把拍开他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别碰我!”
你的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委屈和颤抖,在喧闹的背景音里微弱却清晰。
“我最讨厌有人骗我!”
“我没骗你啊,”杰罗姆的辩解脱口而出,“这本来就是假的,是你自己当真了。”
他甚至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伤人。
他只觉得委屈。
他只是想看你害怕时依赖他的可爱模样,而不是现在这种剑拔弩张、完全失控的场面。他精心策划的“惊喜”变成了一场灾难,而他成了罪魁祸首。
“我当真了?”
你气极反笑,那滴一直悬在眼眶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对,是我当真了。”
你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迫使他无法回避。
“你明知道我怕这些,你明知道我讨厌被蒙在鼓里,你把我骗进来,就是为了看我出丑?”
“我没有!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他提高音量,试图用声势压过心虚。
“玩笑?”
你又逼近一步,几乎贴上他的胸膛,仰起脸逼视着他。
“看着我吓到发抖,看着我蜷缩在地上像个废物,看着我连站都站不起来,这就是你的玩笑?你觉得很好笑吗,杰罗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向他。
他被你的质问堵得哑口无言。
很好笑吗?
是的。
有过那么一瞬间。
就在你刚进鬼屋时,在黑暗中依赖地抱着他的胳膊时。
那一刻,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他甚至有过一瞬间觉得好笑,就在你彻底崩溃之前。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心,彻底沉了下去。
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你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这个动作冷静又决绝。
你抬手,用手背用力擦掉脸上的泪,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一片麻木。
“你不是觉得好笑吗?”
你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那你继续笑吧。”
你转身,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