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紧抿着唇,脸上的柔情褪去,换上了一片沉思。
几秒后,他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伸手探入大衣内侧的口袋。
你的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
他取出一只小巧的玻璃针管,里面的液体清澈透明。
然后,他把那支针管塞到你的手里。
“这个能化解之前的药剂。”
杰罗姆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用了它,马上就能重新变回吸血鬼。”
杰罗姆哪里知道,他给你注射的那管所谓的“吸血鬼变回人类”的药剂,根本就是个不靠谱的劣质品。
刚过一天,那点微弱的药效就已经在你体内代谢殆尽,你早已悄无声息地变回了吸血鬼。
这件事,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比起把你像宠物一样圈养起来,他好像更喜欢让你开心。
特别是今天,在游乐园里,他难得地看到了你的笑脸。
他才发现,你的笑容是那么甜美可爱,像融化的蜜糖。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就算你当时说想要他的心脏,他也愿意亲手挖出来,仔仔细细地打上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然后双手奉上送给你。
你低头看着手里的针管,透明的液体在舱内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他以为这是自由。
他以为这是他能给你的,最高形式的“喜欢”。
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到底是对情感的经验太少,又是封心锁爱多年。
如果他对待你是粗暴狠戾,是像杰瑞米那般用永恒和囚笼来证明他的“爱”,你倒是能全心全意地恨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倾注在他身上,然后想尽办法逃离。
可他偏偏……
偏偏在你竖起所有尖刺,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雨的时候,用最柔软的方式拥抱你。
在你用最冰冷的言语拒绝他的时候,他却选择了一种笨拙到可笑的方式,来实践你口中那句随口胡说的“放手”。
这让你无所适从,让你所有的防御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你以为这是什么?”你举起那支针管,对着他晃了晃,玻璃管壁撞击出清脆的声响,“赎罪券吗?”
杰罗姆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先给我注射药剂,把我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人类,现在又把解药给我。”你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充满了轻蔑,“杰罗姆,你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片茫然,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加伪装的困惑。
“我没有玩把戏。”
“哦?是吗?”你向前倾身,拉近了你们之间的距离,针管在你指间灵活地转动,像一条透明的毒蛇,“那你是在做什么?演一出浪子回头的深情戏码?”
你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句句扎向他。
你期待看到他被激怒,期待他露出捕食者应有的凶狠与残暴。
那才是你熟悉的领域,是你能够应对的战场。
可他没有。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你,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只有被刺伤的痛楚和不解。
“我只是……”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只是想让你自由。”
“自由?”你重复着这个词,尾音拖长,充满了嘲弄,“一个把我绑架来的人,一个用药剂控制我的人,现在跟我谈自由?”
你站起身,在狭小的舱内踱了两步,皮鞋敲击着金属地板,发出哒哒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让我猜猜,是因为今天我笑了?”你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他,“就因为一个笑容,你就愿意放弃你的战利品了?杰罗姆,你的喜欢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他被你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无法反驳,因为你的猜测几乎就是事实。
那个笑容,确实是他改变主意的全部原因。
看到他这副模样,你心中的烦躁愈发猛烈。
为什么他不反驳?为什么他不发怒?
这种全然的被动与顺从,比任何锁链都让你感到窒息。
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忏悔的圣人,而是一个可以让你倾泻所有恨意的靶子。
“还是说,你觉得这样很有趣?”你步步紧逼,直到膝盖几乎要碰到他,“看着我像个傻瓜一样,在你赐予的‘自由’里摇尾乞怜?你是不是还想欣赏我感激涕零的样子?”
“没有!”他终于拔高了音量,伸手想要抓住你的手臂,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手悬在那里,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我没那么想。”他颓然地靠回椅背,“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句坦白让你所有准备好的刻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你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可是没有。
只有纯粹的、几乎让他显得有些愚蠢的真诚。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掌控着你“生死”的男人,这个把你囚禁起来的人类,用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无措,向你袒露了他的迷茫。
荒谬。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你猛地转身,背对着他,不想让他看到你脸上那份无法掩饰的错乱。
你紧紧攥着那支冰冷的针管,玻璃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恨他。
只要恨他就好了。
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他,然后心安理得地策划复仇与逃离。
这本该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可他现在却亲手搅乱了这一切。
他用一种你无法理解、无法应对的方式,卸除了你所有的武装。
你感觉自己像一个全力冲向城门的士兵,却发现那扇厚重的铁门,在你抵达的前一秒,自己从内部打开了。
城内空无一人,只为你留下一条通往未知的小径。
身后,杰罗姆的气息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你没有回头,冷笑一声,“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说,爱是放手。”他低声重复着你白天说过的话,“我记住了。”
你猛地回过身,“所以你就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来实践?”你的胸口剧烈起伏,“杰罗姆,你是个白痴吗?我随口胡说的一句话,你就奉为圭臬?”
你俯下身,与他四目相对。
你们的脸离得很近,近到你能看清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那张写满戾气的脸。
“那我告诉你,我现在想要什么。”你的语速又轻又慢,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我想要你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承受着你话语中的杀意。
良久,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与其说是一个笑容,不如说是一个肌肉牵动的表情。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重地砸在你的心上。
“在你变回吸血鬼之后,”他补充道,逻辑清晰得可怕,“如果你还想这么做的话。”
你彻底愣住了。
所有的攻击,所有的挑衅,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然后被原封不动地吸收、化解。
他甚至为你规划好了杀死他的前提条件。
这算什么?
一种更高级的、更残忍的控制吗?
用他的顺从和退让,来让你背负上沉重的道德枷锁?
不……他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人。
他只是……真的那么想。
这个认知让你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如果我现在就用了它,”你将针尖对准自己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然后第一件事就是扭断你的脖子。这也算是你给我的自由,对吗?”
你在逼他。
逼他露出真面目,逼他出手阻止你,逼他承认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表演。
杰罗姆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那枚随时可能刺入你皮肤的针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了你握着针管的手上。
他的掌心很暖,与你冰冷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他一字一顿,重复了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