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

摩天轮停滞，准备开始新一圈的轮回。

厢体内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喜欢？”

你重复这个词，舌尖仿佛碾过一颗玻璃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

你扯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真是个廉价的词。”

杰罗姆的表情凝固了。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种评价。

“廉价？”

“对，廉价，而且虚伪。”你向前倾身，带着一种捕食者般的压迫感，“杰瑞米也说过喜欢我，后来，他说他爱我。”

你刻意加重了“爱”这个字的发音，尾音拖长，淬满了尖锐的嘲弄。

“你知道他的爱是什么吗？”

杰罗姆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你。

你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他的爱，是把我关在房间里，撕碎我的衣服，一件又一件。”

你一字一句，把那些腐烂发臭的记忆从胸腔里挖出来，毫不留情地扔到他面前。那些布料撕裂时发出的刺耳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他的爱，是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最爱我的，所有接近我的人都心怀鬼胎，都想伤害我。”

你的指尖在颤抖，冰冷的触感从皮肉蔓延至骨髓。但你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的爱，是扭断我的脖子，让我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只能靠吸食血液苟活在世的怪物。现在，你告诉我，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这句质问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直直插向他的心脏。

杰罗姆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你满身的尖刺从何而来。

那些不是与生俱来的攻击性，是旧伤反复撕裂后结成的硬痂，丑陋，却也坚固得让人心疼。

“我不知道他的爱是什么。”

杰罗姆终于开口，他的语调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这沉闷的空气。

“我只知道我的喜欢。”

“哦？”你挑眉，向后靠回椅背，双臂环胸，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说来听听，你的喜欢，有多高贵。”

“我的喜欢，是想看你吃完一整个草莓蛋糕，然后把蹭到脸上的奶油，偷偷抹到我脸上。”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你的意料。

你的大脑甚至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蛋糕。

这个词像一根细长的针，精准地扎进你记忆深处那个蒙满灰尘的角落。你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你还不是吸血鬼，还是个会对甜食走不动路的女孩子的时候。

杰瑞米当时是怎么做的？

哦，想起来了。他笑着买下了最漂亮的蛋糕，在你满心欢喜地拿起叉子，准备品尝第一口时，当着你的面，将整个蛋糕优雅地、缓缓地，扣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甜食会让你不清醒，”他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亲爱的，你需要依靠的只有我，而不是这些廉价的多巴胺。”

那份温柔，现在想来，比最烈的毒药更致命。

“我的喜欢，”杰罗姆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往前挪了挪，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是希望你走出那间屋子，去看看外面的游乐园，去看看真正的风景，而不是把我当成你唯一的风景。”

走出那间屋子。

你的眼前闪过一道紧锁的门，黄铜把手上是杰瑞米冰冷的手。他每天离开前都会亲吻你的额头，用最缠绵的语调说着爱，然后用钥匙从外面锁上门。

咔哒。

那一声轻响，是你整个世界的休止符。在那之后，便是无尽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的喜欢，是想让你穿上最漂亮的那条裙子，走到阳光下，走到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有多漂亮。”

他的话语像一把钝刀，不锋利，却一下下凿在你心口最坚固的壁垒上，震得你五脏六腑都在疼。

漂亮裙子。

你想起了那条月白色的真丝长裙，你穿上的那天，杰瑞米眼里的痴迷几乎要将你吞噬。

“我的妻子，我的宝贝，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布料撕裂的声音和他的低语混合在一起，成了你此后无数个夜晚里，无法摆脱的噩梦。

你被这些简单到近乎可笑的句子堵得哑口无言。

这不是你预想中的剧本。

他本该辩解，本该愤怒，本该像杰瑞米一样，用更华丽、更狂热的辞藻来包装他那套偏执的占有欲。

可他没有。

他说的每一件，都是与杰瑞米的行为截然相反的琐事。那些你早已遗忘，甚至不敢奢望的，属于一个“正常人”的日常。

“别说了。”你打断他，心底的恐慌如失控的潮水般蔓延，几乎要将你整个人淹没。

那些被他描绘的画面，像是一面面光洁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你如今腐烂不堪的灵魂。

“为什么不让说？”杰罗姆反问，他似乎无法理解你的退缩，“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我想要的答案？”

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干涩又刺耳，在狭小的厢体内冲撞。

“我想要什么答案？”

你的神色瞬间暗了下去，重新戴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具，比之前更加厚重。

“我想要的，是让你闭嘴，然后滚出我的视线。”

你扯了扯面颊，吐出冰冷的字句，像是在驱赶什么不洁的、会带来瘟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