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到家时已经将近七点，王一博顾不得坐下歇息会直接进了厨房，洗菜、切菜光是对着食谱备好那些配料就忙忙碌碌了半小时。

他先起锅熬骨头汤底，清水煮沸后起锅放入焯好的排骨，水面瞬间浮起一层淡淡的油，他扔进去葱姜蒜门上盖子后立刻开始准备另外的菜。

菜不比汤需要炖烧，但营养餐精细的配比还是让他小心翼翼恨不得买个秤回来秤著油盐酱醋的重量加进菜里。

考虑到夏家老两口都要吃饭，买菜的时候是买的双人份，等三个主菜一个配菜做好了差不多九点多，骨头汤正好熬好。

王一博拿起一边的长勺舀了一口汤吹掉表面的一层热气尝了下味道，不咸不腻味道适中，一口下肚勾起味蕾的触感，他这才想起来从下班忙到现在他自己还没顾上吃饭。

锅里还有一点剩饭，他从橱柜里取了碗盛出最后的剩饭，又在翻上浇了两勺汤，原本冰凉的剩饭瞬间有了热气在秋雨不歇的夜里升起暖意。

王一博捧著碗站在案板前三两下吃干净饭，满足地感叹了下自己的手艺应该不至于太差，送到凉水下冲刷好碗后，他又从橱柜里取出一个保温桶。

保温桶用布包的整齐，墨蓝色的布上面机器刺绣了一片黑白相间的青花瓷花纹看起来十分陈旧，去掉布后里面露出的保温桶却是八成新的漆色。

这个保温桶是当初他妈妈病了后王一博去买的，他妈妈瞒了他一年，直到王一博大二暑假那年临时回家在家里的桌上看到了他妈妈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病例才撞破了真相，那个暑假他推掉了所有的义务活动。

那时她已经病情恶化了，但家里拿不出钱治疗索性放弃了手术，王一博知道后找几个亲戚借了一笔钱又抵押了房子借了一笔贷款，愣是让他妈妈住进了医院。

每天二十四小时，他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医院里的饭菜他总觉得有些营养不够，那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营养师，自己找了一堆菜谱每天换着法儿给他妈妈煲汤。

他妈妈一个人将他拉扯大，在生活的艰辛中挣扎对抗风雨的普通女人过得很苦，王一博在翻看旧照片的时候总能在那些泛黄的陈旧照片间窥见他妈妈一点年轻时的影子，眼角弯弯眼神温和，鼻子很挺秀下颌小而尖，年轻时是个温柔的美人。

可时光没有善待她，父亲去世后，她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脾气越发暴躁，她会在王一博成绩下滑的时候控制不住脾气责骂他，又会在看出来王一博高三时整个人都状态不对时拥抱他入怀，告诉他好好努力活着就好。

但王一博从来没有见过她哭。

直到她妈妈某一天喝着他煲的汤，忽然就眼眶湿润微微侧过头去，王一博听到她说：

王妈妈很好喝，谢谢。

王一博彼时觉得母子之间哪有什么感谢，但后来才明白那个“谢谢”里包含的不止是汤，还有来这世间走一遭的母子情分。

那碗汤成了病入膏肓的林母最后入口的东西。

王一博最后还是没有留住想留下的人，他妈妈走后医院里的很多东西都没什么用了，他收拾了母亲的遗物，一个人抱着保温桶往回走。

从此以后世界之大，天地间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滚烫的汤被一点点装进保温桶里，王一博有些期待这份关切的心意可以传达给夏季的父母，他并不奢求他们的原谅，只是希望他们重回这个伤心之地至少可以舒适一点。

装好了菜新煮的饭也冒出了香气，保温桶的最后一个夹层也被填满，王一博洗了下手看了眼时间整十点，他犹豫了下拿过手机考虑要不要给肖战打个电话，手机上就闪过一条简讯。

肖战已到家，二老已经安排好了，夏伯母今晚住院，夏伯父住我这，放心。

王一博抿起嘴角轻轻笑了下，肖战有的时候真的体贴的恰到好处。

他编辑了一条简讯回复过去：

王一博我明天中午可以去看他们吗？

肖战送饭？

肖战秒回：

肖战可以试试，今天问了下二老只在A市停留五天，抓紧。

五天吗？

九年的切齿之痛在五天内瓦解，王一博想都不敢想，当然他也不是为了奢求原谅才做这些。

最后王一博还是发了两个“谢谢”，肖战那边没有回复。

似乎真的是入了秋，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第二天王一博起床的时候，老旧的小区里排水系统不好，平常就坑坑洼洼的小道间已经不少地方积起了水坑，温度更是一下子降了七八度。

好歹是南方二十多度左右的天气还不至于冻到大多数人，可惜王一博的腿偏偏就让他成为了那不幸的一小拨。

他一醒就套上了秋裤，腿还是疼的像是要废掉，脑子里跳出个念头：命没还回去先把腿废了，这算不算另一种变相的惩罚？

考虑到腿疼经不起折腾走路比平常慢，王一博今天特地起早了一小时冒着淅淅沥沥的雨赶去了警局。

昨天教他做饭的小警察到了后看到他正好在收保温桶惊喜的凑过去想看，被王一博不好意思的拒绝了，说他做得不好今天还得和她老公多请教请教，夸得那小警察美滋滋的又顺手从她老公那要了几个食谱。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到底是好奇心重想看王一博的成品，结果就看到王一博拎起保温桶要出门。

刑警同事王队，你自己不吃？

王一博嗯？

王一博见她视线落在保温桶间目光切切几乎望眼欲穿失笑道：

王一博我身体挺好的反而经不住这么补。

他难得喊了辆计程车往医院赶去，路上的时候还给肖战打了个电话说他要去送饭，肖战随口问了句：

肖战有我的份吗？

王一博愣了愣不说话，肖战在那边讪讪地故作高冷：

肖战早知道不那么早原谅你，还能蹭一顿饭。

王一博下次给你做。

肖战成交。

肖战果然说了要成为他的朋友就真的言出必行，饭点的时候愣是说夏伯母要做检查拖着她测量了两遍温度又开始絮絮叨叨重新转述早上的检查结果，只不过比起早上的说法中午的时候故意加重了点程度，吓得在一旁听的夏远山脸色沉了又沉。

肖战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肖战也感觉自己有点过了：

肖战多吃点营养餐补补就好。

夏爸爸我这就去买，该买什么餐？

夏远山开始上下翻找自己的钱包，苍老的手抖个不停。

肖战外面的不干净，

肖战开始胡诌：

肖战食堂的也不够营养，最近换了师傅做菜总偷工减料。

夏爸爸这……这怎么办？

夏远山急得额头上渗出层层细汗，他是真的害怕相处了几十年的老伴儿出事，到了他这个年纪他经历过太多反而更加难以接受失去，即使肖战再三肯定不是什么大病，轻度的腿骨坏死治疗妥当不会瘫痪，他还是担心之情写满了脸颊。

肖战也不好受他看着老人家紧张焦急的表情，心虚的不行，正想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放在兜里的手机嗡嗡响了。

他松了口气接起电话快步朝外走。

王一博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进耳畔：

王一博我在走廊尽头。

肖战怎么离这么远？

肖战挂了电话走过去。

王一博怕他们看到。

王一博从保管得好好的袋子里取出一滴雨水也没淋到的保温桶：

王一博应该还热著。

肖战你不自己过去？

王一博不过去了。

王一博收回手：

王一博他们也不想见到我。

肖战抱着他的保温桶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肖战王一博，错过这一次，下一次他们回国就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了。

王一博我……

王一博朝不远处的病房张望，他的眼神里少有的茫然和不知所措，淡淡的散著一层柔软的光。

他很少透出他的一丝真心来，无论是害怕还是喜悦都藏得很好，看起来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实际上内心里那点不安都被他压抑在灵魂深处，只有面对这种他真正为难的事情的时候才会不小心泄露一些。

肖战去吧，

肖战鼓励他：

肖战一次不行就两次，哪怕他们不原谅你，你也要把想说的话告诉他们。

肖战的语气温软的如同在哄一个小孩子，甚至为了配合鼓励他还轻轻侧过来一点身子挡住了王一博面前的一点光线。

挡住了也没关系。

王一博忍不住轻轻笑了。

肖战他就是光。

光是看不到黑暗的，他们始终面对明亮的一面，心里潜滋暗长著希望与温柔，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能在他们的世界里肆意生长，所以他会宽恕他。

王一博并不希望所有人都能原谅他，他也早就过了期待别人救赎自己的年纪。

可是，此时此刻他居然愿意去相信陆行风说的话。

没关系，一次不行就两次，哪怕不被原谅，也要迈出这一步。

下一秒背对着肖战被他挡住的过道间突然响起苍老的声音，有人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夏爸爸小战啊，你还检查吗？

接着，夏远山再一次看到了王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