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已是隆冬时节，绵邈河山尽做雪舞冰封。无声而落的皓雪在远方使天空与原野浑然一色，以至无人分得清天地的界限。倚靠华山，望得到巉岩林立的秦岭，也看得到百里冰如鉴的渭河。
雪洒虚窗，晓去散开清影。杨戬是喜欢看落雪的，雪落时那些不肯止歇的暗流、那些心机与杀伐似乎都湮没于满目莹白，只有眼前的琉璃世界真实而美好。沉香和小玉仍是少年心性，一边堆着雪人一边时不时偷偷揉搓一个雪球，趁爱人不备抛到人家身上。
“舅舅，让沉香给雪人找个鼻子，他就找了个歪歪扭扭的树枝。”
“哎呀，谁说雪人不能是歪鼻子的？小玉你就当它被我把鼻子气歪了吧~”
清脆的笑声里，苏棠在乱琼碎玉中伸手接下完整的雪花，看它们在温热的皮肤上融去不见。
杨婵整理着一大堆禽鱼菜蔬：“二哥，真人带了这么多食材，我还没想好做什么菜呢。”
“三妹应该是想把这几条鱼添油加醋地做成辣椒鱼片吧？”杨戬脸上漾着浅笑，目光自杨婵身上划到不远处的哪吒和敖听心等人身上，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三妹，哪吒兄弟他们在不奇怪，怎么孙悟空、猪八戒、百花仙子、牛魔王……都在这儿？”
“呃……玉鼎师伯来的路上不知道跟多少人说杨二哥要亲自下厨。”哪吒向杨戬叹气，又小心地看了看苏棠，“师伯还特意说千万别吃苏棠做的饭，因为苏棠熬药像做饭，做饭像熬药。”
苏棠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杨戬摊了摊手。杨戬无奈抿嘴一笑，掸了掸她肩上的雪花。在场的人都知道，什么事情只要经玉鼎真人一传，哪怕是谣言也会变成三界共识，最著名的莫过于“玉帝的儿子不识数，玉帝的外甥不认路”。
趁众人向哪吒打听苏棠厨艺，杨戬将徒弟带到稍远的一小片桃林：“这次任务辛苦你了，想要什么奖励吗？”
“不是已经从萧萧姐那儿划拉两套首饰了吗。”
“为师说了在这件事上不会借花献佛。”
“真的可以要奖励吗？” 苏棠的眼睛即刻像一对亮晶晶的葡萄，配上杨戬为她梳的发式更显幼稚。
杨戬很想抬头望天：“为师有必要骗你吗？”
苏棠犹豫起来，终于像下了好大决心一样开口：“您可以向老君和天尊求药，把我调养到多少能饮酒吗？我不求像您和梅山几位大叔一样豪饮，只要能偶尔小酌……喝不得酒也没关系，能让我吃桂花酒酿也好。”
似是怕师父误会什么，苏棠又解释道：“我不是酗酒之人，但我过去是喜欢品酒的。卓经历说我的舌头好使，其实是暮菱郡一战之前，我经常靠尝来推测酒的酿造技法和工序。”
“换一个，只要是为师能做到的。”杨戬面容平静，语气坚决。
苏棠难掩失落：“唉，我就知道这个太难了。没关系的，反正暮菱郡之后的一千多年也这么过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让你换一个，是因为这是我们本来就要做的。你既然入了我玉虚门，从为师到天尊，就不会对你的顽疾坐视不管。也许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总要竭尽全力才问心无愧。”
“师父，我……”漫天飞雪中苏棠心里带了暖意，但也有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你师祖已经去玉虚宫向天尊提过你的情况，天尊暂时没有合适的方法，只能建议他变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小棠想个别的奖励吧，只要是你喜欢的。”杨戬双手扶着她肩膀，唇角轻扬，眸中满是鼓励。
“我想不出来了，要不等想出来再告诉您？”
“那为师替你决定可好？到时如果不喜欢可别后悔~”
“师父给的哪有不喜欢的。”
苏棠看杨婵忙活起来，向杨戬示意一下就跑去学做辣椒鱼片了。关于奖励杨戬心里已有了计较，当然他不会告诉苏棠。再说此时最要紧的是让自己那傻徒弟知道，厨艺和武功法术一样，试图进入对手的领域远不如发掘自身优势来得实在。以苏棠现在的口味偏好和菜感，川蜀菜怎么做也就那么回事，还是让她老老实实做她擅长的吧。
“小棠，你去那边的厨房做江南菜吧，这边有我和三妹。”
“你让丫头去做甜的？也好，也好。你们俩去给她搭把手吧。”正在看热闹的玉鼎真人闻言，立刻让沉香和小玉去帮忙。
“舅舅，别忘了我们的叫花鸡~”追着苏棠跑出去的两只还不忘了提醒杨戬，而杨戬本来已经在撕白菜了，还是腾出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杨婵不自觉地生出些许错乱之感，好像此时不在华山，而在几千年前的灌江口。那时，他们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那时，父母和大哥都还在；那时，街坊邻居只道杨家二郎偷妹妹的镯子送给未过门的媳妇，却不知他无师自通练就了一手好厨艺，色鲜质嫩、唇齿留香的佳肴几乎信手拈来。
厨房里不多时就飘出诱人的香味，浓厚清淡各有不同。一片菜香中钻出一股软糯的清甜，吸引了某些杨戬不想见到的人。
“想不到内兄做糕点也有一手。”刘彦昌一副终于找到话题的模样，杨戬装作关注另外几样点心的火候没有看他。
“哎，二郎神，原来你是高手啊。我天蓬以前要是知道非要好好吃你几次。”猪八戒边说边向点缀了五颜六色果干的甜点伸出手去，被杨戬毫不客气一掌打掉。
“糕点确实是给你们这群等不到开席就急着吃的人准备的，但是不许动梅花糕。别的你随便拿，梅花糕是苏棠的。”
猪八戒又意外又不满：“喂，你徒弟那边做的我可看见了，又是糖醋鱼又是糖醋排骨，还有桂花藕片，总之都是糖浆熬成的菜。她那么爱吃甜的，你还给她做梅花糕，不怕好端端一个大美人胖成圆的？”
杨婵和玉鼎真人向猪八戒投以同情的目光，满脸写着“自求多福”四个大字；刘彦昌则是颇为奇怪地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猪八戒的身形。至于杨戬……正优雅地放置着厨具，清俊的面庞如沐春风。
“净坛使者可知，苏棠每天把剑法、拳法、术法心决都练到我能放她过，需要多久？看她当天的状态和熟练程度，大概两到三个时辰。”
“使者可知，如果她出诊耽误了练功，我会给她把任务留好，第二天晚上考校。你知道她考校不过的次数吗？一次都没有。不管她是夜里练的还是白日多动脑子事半功倍练的，功夫她肯定下到了。”
猪八戒尴尬地打着哈哈：“真君教得严苛也不是坏事，嗯……严师出高徒吗。”
“苏棠吃了梅花糕就不会再吃烧饼馒头，使者一顿早饭就要吃百十来个烧饼，这真有的可比？杨戬不该如此刻薄，只是对徒儿有些私心都要被使者如此苛责，杨戬难免心有怨怼，使者若明理就莫怪。”
杨戬说完就将还烫手的梅花糕推向灶台最里侧，玉鼎不失时机地半推半拽把猪八戒“请”了出去。回头听到杨戬和杨婵所谈之事，皱眉思索一会儿插进话来。
“徒儿啊，听你们这么说，杨婵小时候戴的镯子应该是瑶姬自己的，也就是说那是天界的玉饰。那种翡翠不难找，只是想要品相好的还是需要花点儿时间。但贫道跟你说，琢玉可不比雕刻金锁，难度大上许多，你要是刀工不好还是给丫头做点儿别的吧。”
“师父，徒儿明白，但小棠她值得。”
“唉，贫道那笨蛋徒孙，名字叫‘酥糖’但拜师之前没过过几天甜日子。你让她为你出任务贫道不反对，她若真犯了错你打她罚她贫道也不干涉，但咱们收了她一定多宠一天是一天。”
“师父何必说得如此丧气？您看今年她还没有伤风生病，这不正是我们的照顾呵护有小成吗。”
玉鼎不顾杨戬正在调麻婆豆腐的酱料，也不顾自己正在吃芙蓉糕沾了一手糖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杨戬嘴唇和下颌，杨戬被糖霜呛得咳嗽起来，盛着豆瓣辣酱的碗差点儿被玉鼎撞翻，好在杨婵及时扶住了。
“亏你也修行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最担心的事是不经念叨的吗？你不说也许丫头今年能无病无灾过来，你一说，这今年还有最容易染风寒的冬春交替时节……”
杨戬有点儿庆幸被糖霜呛到还没缓过来，一时半会儿不能说话，不然他也想捂住嘴防止念叨什么来什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