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聂大公子回家取过银两的第二天清晨,辗转反侧忧思过甚夜不能寐的不净世一众聂家长老,在天还不见亮时就不约而同的自发着聚在了会堂。
六位上了年纪的长老你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为难与忧愁。
聂家宗主的大小子向着龙阳君去了,没救了。
聂家继承人没有子嗣,聂家这一脉的香火可就断了。
这一脉的香火一断,他们这些人死后又有何面目面见兄长。
几位长老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他们这些老骨头,说是长老,其实也只不过是旧时长老。辅佐的是现任宗主聂明玦的父亲。是上上任聂宗主(聂明玦爷爷)的胞亲兄弟,早在他们为侄儿(聂明玦父亲)荡平障碍,聂明玦的父亲稳定聂氏之后,他们就一个接一个的退了下来,让了贤。
聂明玦继任后,族中不乏心思活络之人,看老宗主去了,新宗主年岁尚小,那些人什么心思都动过了。好在聂明玦年纪虽轻,手段却硬,也没怎么吃过亏。一来二去的,那些由老宗主挑出来培养着辅佐新宗主的长老们就都给废了,此后悠悠岁月,不净世再没立过长老。
如今这六位也就成了聂家的最后一任长老。
六位长老修为未有精见,刀使得不精,活得倒是长久,是聂家唯有的几位长者,嫡兄走火入魔走了,留下他们辅佐侄儿,后来一众子侄也都尽数去了,族中孙儿都做了仙督了,他们这些老骨头还活着。在难有长寿的聂家,也是少见。
聂家如今哪里还需要什么长老,武有仙督,文有敛芳尊,就连二公子聂怀桑也是个不好惹的,能看到聂家有今天,他们也都知足了。
但再怎么讲,他们也是长辈,聂明玦和敛芳尊对他们这几个爷爷辈的老人家也极为不错。他们虽不管世事,门中弟子却对他们多有敬重。本来他们也不该再管宗中事物,只是这关系到聂氏一族嫡兄一脉的香火传承——前几日少宗主匆匆还家,点了数百门生搬了不净世无数金银玉器、书画灵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足足搬了有三十二台,人家女子出嫁,嫁妆六十又四为一全台,他既不是女子,又不是出嫁,光一个下聘就往金麟台抬了两千多个沉木箱子,要不是打敛芳尊入门之后为聂家攒下不少积蓄,这一抬估摸着也就抬空了。
可就这,也搬了库房里不小一块。
奈何莲花坞金麟台那俩地方,一个湖底铺金砖,一个连台阶都恨不得铺上一层金辉,就没有一个不是富得流油的,那三十二台,或许就没入过人家的眼。
还记得那日,天有暮色,被少宗主带去的门生尽数空手而归,聂家主事思来想去束手无策,这才苦着张脸,来寻了六位族中长辈。
一进门,聂主事差点没跪下。刚听跟着去兰陵回来的门生说,少主去金麟台给金如中公子下聘了。
金公子是谁,他舅舅那般凶狠,少爷怎么连这也敢去招惹。
要了命了!
聂主事一见老祖宗就有了主心骨,当即软了腿脚垂泪连连,一番声泪俱下之后,愁容满面唉声叹气的就成了聂家的这几位旧时长老。
奈何聘礼已下,再无回转。
又怕聂舟这少宗主大曾孙被云梦江宗主拧了脑袋,忧思之下,几位长老夜夜辗转反侧至今。
哀叹声再度从会堂传来,几位长老同时抬眼看向兄弟,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苦涩焦愁。
又是半晌之后。
六长老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有了!”
“你有主意了?”三长老一喜,就知道这老小子鬼主意最多。
五长老催促道:“快说说。”
六长老小白胡子一捏,苍苍白眉往上一弯,“老大指望不上,不是还有老二嘛。反正都是一家的,便宜了谁不都一样。到时候从二小子哪儿抱一个给大小子养在名下不就成了。”
“聂怀桑家哪个?”一想到那个天天把小魔王薛洋挂在嘴上的小重孙,五长老老脸一苦,连连摆手,“那就是个没指望的,日日里就想投着薛洋去,若不是自小他大伯拘得紧,这会儿还不定闹出什么来呢。”
“那有什么关系。”三长老想了想,也站在了六长老那一头,“左不过是过继一个,小小抱来由敛芳尊教导着,那能差到哪儿去。咱们老聂家的根,还能歪了不成?!!!”
“这……”五长老略做所思。
“就是。”六长老劝慰道:“阿瑶那孩子你还不放心?”
五长老叹了口气,不再言语。索性敛芳尊的为人他信得过。
大长老见有了结果,当即拍案定下:“那就这么着吧,也没别的法子了,总不能让大哥一脉就这么绝了。”
二长老、四长老眉头未展,相视一眼。二长老默默点头,叹了口气。四长老略做沉思,缓缓提醒道:“舣小子至今还在云深。”
三长老、六长老齐齐眼皮一跳,突觉不妙。
果然——而后四长老就幽幽道:“自含光君之后,百家皆言云深多断袖……”我想着是不是得先把二小子接回来。别到时候又断在云深不知处了,毕竟蓝家别不多,出彩的弟子却是不少。
特别是蓝家的某位小公子,四长老是着实有些担心了。
没能等四长老说完,五长老当下就急了,快步奔至门槛处冲外喊道:“聂升。”
聂主事急急而来,躬身敬听。
“速去云深,将二公子接回。此事甚急,不可耽搁,快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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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舣是在傍晚时分回到不净世的,聂主事这一路,御剑行得极快,活像后面有邪祟在追。
一路上疾风呼哧,聂二公子大气都没喘匀过。
聂舣稀里糊涂的被接回了家中,本以为是自己那为老不尊的父亲良心发现了,却不想父亲没见着,爹爹也没回来,不净世里迎接他的只有那六个黄土都埋到了脖梗子的曾祖。
二公子弯弯的嘴角在看到几位曾祖爷爷殷切的目光和比平日里和善了不知多少倍的虚假笑容时就僵住了。脑子里的某根线突然“崩”的狠跳了一下,聂二公子突觉不妙,步子一顿就想折回云深不知处去。“几位曾叔祖好,我突然记起好像有东西落在云深不知处了,我这就回去取一下。”
然而,进了牢笼才突觉不妙,为时晚矣。
“二小子。”三长老一脸和善,笑得犹如春风拂细柳,“什么东西这么急呀?让聂升替你跑一趟得了。叔祖爷爷正有好事要与你商量呢。”
聂二公子嘴角一僵,很快又转脸笑道:“三叔祖爷爷,您什么要紧事还是跟我哥说吧,我当不得事儿的。”
五长老冷哼一声,“要你哥那有法子我们还能找你?”
说起那小兔崽子,早早地人家就拿了银钱跑没影儿了。
聂舣眼珠子转了转,略有所思。
他哥拐着金老二跑了这事儿他是知道的,聂升去接他时便说了他哥游历天下去了。
他大哥他了解,刚去金麟台下了聘,这个时候他哥是断然不能自己出去游山玩水的,要是去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拐着金老二一起去的。
所以,三长老笑得那么荡漾,必然有诈!
三长老赶忙笑着来拉小曾孙,“别听你五叔祖爷爷瞎说,这事儿啊你大哥办不成,还得咱小聂舣来。”
不等聂舣张口问问“叔祖爷爷你又有何阴谋”,三长老就率先拉着他的手,将他半拉半拽的拖到了会堂。
“舣小子,快来,我这儿给你留了好东西。”
聂舣刚一露头,就见他那几个叔祖爷爷齐齐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好似摊着什么,引得几位老人家竞相争看。
这太不正常了。
聂二公子下意识的就想躲,怎料六长老年纪虽大,却耳聪目明得很,咋一出声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聂舣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六叔祖爷爷好,几位叔祖爷爷好。”
“好好好。”六长老眉开眼笑,稳健的步子两步一跨就来到聂舣身边,同三长老一起一左一右虚虚将聂舣架住,“舣小子,我和你几个叔祖爷爷正给你相看人家呢,你来得正好,正好一起看看。”
聂舣:?????
看什么?
相看人家????
二公子愣愣小半晌,直到被两个叔祖爷爷架着拎到了书案前,看着那小山堆似的比他大小三五岁之内的世家仙子的画像。
为首的一张画像就是百家中最尊贵的仙子——金如中的无虞小表妹!
聂舣怔怔看向笑得没了眉眼六长老,压抑不住的想要问上一句“叔祖爷爷,你究竟是哪儿来的一腔孤勇敢相看江叔叔家的小祖宗?”
那才十岁出头!!!
要不要这么丧心病狂?
就算我哥断了袖,您老人家也没必要这么逼迫我吧?!
您老人家是活够了,要作死我也不拦着,但你不能仗着年纪大你就连累我呀!!!
清醒点!!!
江叔叔和金老二要知道你打小无虞的主意,非得来不净世拼命不可!!!
我也不想娶小无虞啊!!!
怎么还兴强买强卖呢?小无虞也不是你家的呀!
聂二公子一脸抗拒,突然眼光一闪,看到蓝无虞画像往下十数张的某个泼辣仙子画像,早年被那姑娘羞弄恐吓的记忆扑面而来……聂舣僵住了,活像是被雷劈了一脸,那姑娘虚岁都十九了,比他大了五岁还有足余,脾气秉性更是不可言说。
这都找来了???!
乖也装不下去了,他猫儿炸毛似的挣扎大嚷道:“你们有没有搞错?我十三,十三!!!”
聂舣指着那早遭了他报应的年长姑娘的画像,“她虚岁都十九了你们还找来?用不用非得这么急切?要落平凡富庶人家,她那样的年纪都能做我庶母了。”
“瞎说什么呢?你父亲与你阿爹好好的,非说什么庶母。”三长老呵完,讪讪道:“这不是广泛选择嘛,也不一定非得是她。”
“那家小辈十三就选人家了?我父亲都是一大把年纪才骗来我爹的!!!”聂舣控诉。
其他几位长老皆不言语,男儿家这个年纪选妻的,在百家中还真挑不出来第二个。
可六长老就不这么想了,他随口哄道:“你父亲那是早年没人看得上他,你就不一样了。”一脸长寿纹的老人家笑得不见眼睑,“咱们舣小子那么俊俏,多少好人家姑娘都争着要呢。”
“再说了,也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咱们可以先定下来嘛。”
聂二公子听得眉角直抽:“先……定下来??”
那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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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小半日的摧残,聂二公子病殃殃的回了房。
他是好说歹说,嘴都说干了才把这几位要给他定亲的叔祖爷爷给说消停了。
为了防止几位老祖宗闲得无聊再度心血来潮,聂舣在家一待就是两年半。
直到那几位老祖宗手里画像上的姑娘都按着计划一一开始许嫁,莲花坞里江叔叔也着手替蓝无虞相看起了人家,他才于某天夜里,悄悄收了包袱,留下书信三两言语,趁着夜色离了家,直奔云深不知处去了。
美其名曰:听学!
是了,姑苏听学之际又到了。
聂二公子一至云深就先寻蓝逸。
于藏书阁中练字静心的小蓝二公子眸眼一抬,就见一个青葱挺拔的少年郎背光站着,来人身泛淡淡金光,嘴角微挑,眸子里满是笑意。
他说:“蓝逸,我来给你做媳妇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你嫁我嫁都一样。
小蓝二一句“休要胡言”还未出口,又听那俊郎少年讲道:“当年我父亲从你云深骗得一人,不净世得还一个才叫公平,如今我不叫你骗,自个儿来了。”
听他一句不净世,蓝逸这才透着光辉看清来人,虽长开了不少,面上轮廓却依然可见旧时模样。
面前这人,正是一年多未见的聂家老二,聂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