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话说，你为什么选择练剑啊，狐仙习剑的应该不多。”杨戬坐在崖边，望向远方的天边。

“为什么……啊。”清染转过头，也看向微微发白的天幕，陷入了回忆当中。

千年之前，岐山之上，封神大战落幕，封神榜出。

“没有我……也是应该的吧。”清染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跟前是已经断成两节的妖刀。

“哎呀，这不是那时候的小狐狸嘛，居然还活着！”身后传来瘆人的嗓音，不用猜便是来羞辱自己的。

“哎呦，虽然剑法不错，但是如果多用用魅惑之术我或许还能让你一把。”

“剑法也差远了，连第三百六十五位都没有排上，还把剑用断了。”

“一届小小狐仙，乖乖的在山里呆着，瞎掺和进封神大战干嘛。”

“小小狐狸也敢肖想封神登天，真是好大的野心。”

“心有余而力不足嘛，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身边的嘲讽声越来越刺耳，明明他们也都没有上榜，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却在战后齐心攻击自己。如果自己还有体力，定不会在这里多呆一刻。清染不自觉的捏紧拳头，压抑心里的怒火。这怨气不只是因那些冷嘲热讽，而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懑。

“哎呀，这不是灌口二郎吗？恭喜恭喜！”粗犷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清染听得出，那是魔家兄弟之一。

“灌口二郎？”清染向着声音的来出望去，那边聚了很多的人，在向那个被团团围住的灌口二郎贺喜。

“不败战神名不虚传啊，这一战真是领教了。”远处一个抱着琵琶的人说着。

清染奋力抬头，想要看看那不败战神究竟是什么样，却因为被人群挡住怎么也看不见。

“哈哈，过奖了。”忽然，一个磁性温柔的声音传入耳朵，清染这时总算看见那不败战神的模样。

银甲金袍，气宇不凡，虽是战神，但脸上没有任何杀气。如果只看面容，还以为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没想到不败战神竟还是个玉面郎君，仅是看一眼，清染便再无法移开目光。呆呆的看着那个方向，痴痴的望着那英勇的战神。

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正环视四周的战神目光竟停在自己身上。对上视线的刹那，清染慌乱的赶紧低头，将视线隐藏在帷帽的轻纱之后。那灌口二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穿过人群向自己走来。周围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只能听见战神走来的脚步声和胸膛中沉重的心跳声。

战神停在断刀前，弯腰蹲下。清染微微抬头，透过黑紫的薄纱，偷偷的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远看玉树临风，近看更是眉清目秀，只一刻便看呆在那里。如若没有随风轻舞的两缕黑发，还以为眼前的是一尊雕像。

忽得迎面一阵清风将帷帽上的薄纱吹起，吹去了清染掩藏自己心事的屏障，也吹去了挡在玉面郎君面容上的朦胧。两道目光在这一刻没有阻碍的交汇。

这一刻，清染才终于看清，看清了他眉眼间满溢的慈悲，那澄澈的的眼眸之中装着这世间万物，而自己只是那万物之一。虽然看不见，但清染已经感觉到，渺小的自己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伟大的战神。

“怎么了？”杨戬见清染迟迟不开口，打断了陷入回忆之中的她。

“啊……没怎么。我之所以习剑啊，是因为……”清染如大梦初醒，转头看向杨戬。杨戬的模样与从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眼间除了慈悲，又多了几分悲凉。

“因为我想上封神榜。”清染又把目光从杨戬脸上移开，显然不想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噗……”让清染没想到，听到这话的杨戬第一反应竟然是笑出声音。

“怎么了？嘲笑我！”清染有些气愤，转头要与杨戬理论。

“没有，我只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把上封神榜当作志向，因为其实就算上了封神榜，也……”杨戬停下了本想说出口的话。回忆自己的经历，就算上了封神榜，如今也只能落魄的活着，每日遭受着非议。这些话杨戬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否定别人的理想，况且自己之所以落魄归根到底都是自己的原因。想到这里，杨戬的笑容消了下去。

“你有这么远大的理想，你的亲人要是知道了肯定很为你开心吧。”杨戬转移话题，不愿再聊封神榜的事情。

“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清染很轻松的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间让杨戬也没有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清染，她脸上看不出悲伤，一如既往面带着微笑。

“真君不知，我生来并不是狐仙，只是妖界的小狐狸精。”清染开口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世。

“我连名字都没有，断奶之后父母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然后离开了。我想应该是发现我天生没有学狐妖法术的天分吧，不想留我这个累赘罢了。”清染继续说着，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讲故事。

“我自小独自在山里生活，躲避别的妖怪的攻击，让自己变得更强，非常幸运的活了下来。这期间我从别人手里抢来了这把妖刀防身。然后自己钻研修炼的方法，练习剑术，在灵气稀薄的妖界修炼出八尾。”清染摸了摸腰间的宝剑，不咸不淡的语气好像只是在分享无关痛痒的小事。

“后来我四处游走，不小心到了仙界的岐山，我在那里呆了许久，成功修炼出第九条尾巴，这才成为狐仙。归根到底我只是妖体而已，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天赋的小妖怪，能成功的活下来留住这条命是我的幸运。”清染看向天边，嘴角的微笑里掺杂上了几分苦涩。

“修成九尾之后，我又见过我的生身父母，只不过那一见是最后一次了。曾经经过一座山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是与我有血缘的气息。于是我停止赶路上到山上去，发现他们二人已经奄奄一息。或许本来他们想要告诉我是谁将他们所伤，但当他们也意识到我是他们的孩子的时候，他们就什么也不说了。我父亲最后留给我的话只有。”清染微微仰头，温柔的笑容也彻底变成苦笑。

“「不管是谁都有身死形灭的一天，这是堂堂正正的对决，不应当去怨恨对方。」”清染改变了一下坐姿，两腿悬在崖边。

“我不怪我的父母抛下我，也不怪那个杀死我父母的人，更不怪那些对我冷嘲热讽出言伤人的人。我谁都不想去怨恨，谁都不想去责备。因为我一但怨恨了谁，那就会一下子冒出太多应该去怨恨的人了。总是那样的话会老的很快的！”清染的表情又变的舒展，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半开玩笑一样的说完这些话。一旁的杨戬听罢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面前这个小孩子气总是笑着闹着的狐仙境遇竟然如此困苦，让人无法想象。

“真君只听我说也会觉得无趣吧，我一届小小狐仙的破事不足挂齿。说说真君你吧！我在人间听说，知道你天生就有第三只眼的天赋，自幼跟随仙人学功法，肉身成圣上榜，成三界第一不败战神。这样优秀的你，一定是亲人的骄傲吧。”清染微笑着看着杨戬，而杨戬却有些心虚的躲开视线。

“仙界的传闻你听过没有……”杨戬脑中浮现出自己辛酸的过往：母亲，妹妹，师傅，魔家兄弟，过去的种种一时间涌入脑海，就算是开口也说不清楚。

“听过。”清染并不避讳，实话实说。

“传闻是……”

“那些传闻绝对是谣言，太假了。”还没等杨戬说完，清染立马接上话。

“！”杨戬心底一惊，不知为何心脏竟然跳动加快。他将一只手捂在胸口，切实感受到了那阵悸动。有些不知所措。

自打劈开桃山起，有关于自己与亲人的谣传就没有停止过。谣言传遍了，也就没人在意事实是什么样了。有些话听了千年，就连自己都开始相信，不知从何时开始，杨戬也不期望有谁能了解真相，一个人独自消化那些悔恨。

“害……”杨戬哼笑一声，笑自己堂堂一灌口二郎，活了上千年的神仙竟因为有人能够否定有关于自己莫须有的传闻而感动的心跳不已。

“笑什么？”清染看他没来由的发笑有些疑惑。

“没有，是笑我自己现在堕落成了这般……传闻并不都是假的，我的母亲和妹妹都为镇山而死，天眼也因镇山而废。现在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就只剩沉香了，而且现在的我已经不算战神了。”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出来，杨戬好像也因此感到了片刻的轻松。

“镇山……”听闻此话，清染浅浅的笑容消失了，转过头去认真的望向天边。

“原来是为了这万物苍生而死啊……”清染的目光扫遍那看不到尽头的群山，眼睛里闪烁着虔诚的光。

“就像我父亲说的，世间万物皆有身死形灭的一天。我想，如果是为了这世间大义为了这万物苍生而死，那么有限的生命也就有了无限的意义。”清染看着天边，那天地交接的地方，明亮的金光挣扎着呼之欲出。

“如果我也能为了这万物苍生而死，那该多好。”清染小声的说了一句，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金光冲破天际，将繁星淹没，将黑夜撕裂。那一轮红日渐渐从天边升起照亮这大地，照亮那天空，照在二人的脸上。那金光或许也能照到心里，将心中的迷茫驱散，带来无尽的温暖。

“不要说那种话，真君就是真君，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战神……”清染没有转头看杨戬，只是对着太阳自顾自的说着。

杨戬转过头看着清染，在朝阳的照射下，她好像也如太阳在发着光一般，驱散了些许自己心中的迷雾。心中的悸动不知为何并没有停止，这大概是感动吧。大概就是因为感动吧，杨戬的目光无法从清染的身上移开，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触碰。

“哎？”清染感到杨戬触碰到了自己的发丝，惊讶的与他对上了视线，心脏也狂跳不止。

“……因为有叶子。”杨戬温柔的笑了笑，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好像闪烁出了不一样的光芒。很快便将清染发丝上的叶片取下。

“哦……”清染的脸颊不争气的红了起来，但视线却没有移开，眼前的容貌与回忆中的一点点重合，与当时一样，清染能感觉到自己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玉面郎君。

“舅舅？”远处沉香的呼声将对视的两人唤醒，杨戬赶快起身回应沉香的呼唤。清染也赶紧把双手捧在脸上，试图降一降脸上的燥热。

“走吧。”杨戬向清染伸出手。

“嗯。”清染拉住杨戬的手，起身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