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亲……母亲！”杨戬睁开眼，看见长长的石阶，而自己的母亲正向那顶上走去。

“等下……母亲！”杨戬快步跟上去，试图叫住她。但是无论怎么喊，母亲都好像听不见一般，无论怎么追，他也追不上那离去的身影。最后，石阶尽头的门扉关闭，将那身影与杨戬伸出的手恰好隔开。杨戬推开石阶尽头的大门，那门外是峭壁悬崖，身周的地面着起大火，只能听见玄鸟的啸叫和火焰燃烧发出的噼啪的声音。这般景象宛若炼狱。

“哥哥，那孩子就拜托你了。”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杨婵的声音。杨戬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妹妹跳下峭壁的背影。

“不！”杨戬伸手去抓，却只抓住几点火花，连道别都来不及，两位至亲就这样仓促的离开了自己。杨戬没有任何的犹豫，跟随着母亲，跟随着妹妹，义无反顾的跳下悬崖。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失重的感觉包裹全身，在身体即将触及地面的时候，杨戬闭上了双眼。

「杨戬……」

好像听见谁叫了自己一声，杨戬猛地睁开眼睛。那本该有的粉身碎骨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自己正低着头蹲在地上，银甲金袍都还穿戴整齐。眼前的地面上放着一把断刀，杨戬慢慢抬起头，视线也跟着缓缓向上，面前跪坐着一身黑衣的人，头戴着黑紫色的帷帽看不清面容。微风从身后吹过，皂纱随风轻动。

“杨戬，手上沾了恩师和朋友的血，感觉好吗？”

一个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杨戬下意识低头，自己双手上全部都沾上淋漓的鲜血，银甲之上也出现了深红的血痕。就在杨戬震惊之时，几双大手从地底伸出，无一例外都死死地抓在杨戬身上，将他狠命向下拉着，力道之大拉得他直接跪在地上。身后也出现了一双手，力道没有其他几个大，但却死死扣在杨戬的肩上，将他向下按着。不仅是肉体，好像灵魂都在跟着被往下拉。仿佛那就是地狱的恶鬼，乘着恨意从地府爬上来，要将所怨之人也拖入炼狱。下拉的力量越来越大，杨戬的耳边也传来了魔家兄弟和师傅的低语之声。

“都是为天下大义，凭什么我们就该死！”

“杨戬，难道你忘了吗？师傅从前是怎样对你的？”

“生灵涂炭，天下大乱，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醒醒……」

“戕害同门，杀师灭祖，你这是大逆不道，你才是罪该万死！”

“你口中的大义，害死了多少无辜人！”

“手上沾满我们的血，你也能觉得心安理得吗？”

「杨戬。」

“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就永远别想摆脱这件事。”

“世人不在乎什么大义，在你守护的这些世人眼里，一切都是你的错。”

“受人唾弃的感觉如何？这都是你活该！”

「杨戬！」

“！”一个熟悉的嗓音掺杂在那些嘈杂的低语之中，虽然不断的被盖过去，但是却一声比一声清晰。杨戬向着前方声音传来的方向奋力抬起头。

“清染？”抬眼望去，身后吹来的清风拂过眼前人的帷帽，皂纱飘起，露出面容。那是清染，而不是梦中自己的心魔。过往的那段回忆逐渐清晰，杨戬终于想了起来，封神榜出的那天，两人就是这样第一次相遇。眼前的她与当时一样，就这样坐在那里温柔的望着自己，嘴唇微张着，像是要说什么。视线交汇，在这温暖的注视之下，不知道何时，身上的那几双手都消失不见，耳边尖酸的话语也停了下来。身着黑衣的她，在这一刻却好像是暖阳一般给人以温暖和宁静，带走内心里的阴霾。

“原来是你……啊！”杨戬轻叹一声，正想与清染搭话，忽得感到头痛欲裂，下坠感也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双手撑地才稳住身形。而刚刚还能灵活使用的四肢又忽得像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动弹，就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杨戬！！”清染几乎破音的叫唤声传入耳朵，兵器碰撞的铿锵之声和刀气在空中舞动的呼啸声也渐渐清晰。杨戬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从幻境中脱身，猛地睁眼，眼前是手持法器的妖狐。

“这不可能！”妖狐不敢相信已经被拉入幻境这么久的人竟然能自己逃脱出来。看看手中的法器，刚刚被清染劈出的裂痕因为这一次杨戬的脱困而开始延伸、加重，好像马上就要碎裂开来。

“我就不信了，你还没有其他梦魇！”妖狐不愿就此放弃，咬紧牙关将手狠抓在法器的裂缝之上，又一阵无形的冲击向杨戬袭去，再一次的，杨戬被拉入幻象。

睁开眼，杨戬还是跪在原地，眼前还是那面容被帷帽遮挡身着黑衣的清染。清风从身后吹来，吹动清染帽上的皂纱，却没有露出她的面貌。风忽得大起来，清染那帷帽摇摇欲坠。帷帽被风掀起，一缕缕黑发也跟着从发髻中散落出来随风飘动。清染微微仰起头，帷帽落地，黑发披下。那皂纱之下，不是记忆里温柔明媚的面容，而是如死灰一般苍白的脸孔，眸子里没有任何光亮，无神的注视着前方。

就在杨戬的眼前，清染额上开始流下殷红的鲜血，黑衣也被血液浸湿，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无力的向后瘫倒。

“清染！”杨戬赶快伸出手，将清染拉入怀中。

“杨戬，你总说着守护万物苍生，到头来落得被世人唾弃的结局，自己也失去了一切，不可笑吗？”又是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讥讽。

“你说守护世间太平，却让玄鸟破封造成天下大乱，你说守护世间万物，却连母亲和妹妹都守护不了。”那声音没有要停的意思，一字一句如同钢针一般刺进心底。

“如你所见，她也会死，就死在你眼前，而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杨戬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清染，她倒在自己的臂弯上，血液也干涸在自己的银甲之上。杨戬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声息。凌乱的发丝间隐约可见的眸子里浑浊着怨恨和愤怒，一副惨死的模样。

“你救不了她，你什么也做不到，因为你早就已经不是战神了，你什么也不是了，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等死！！”

“不是的……清染，我不会让你死。”杨戬咬紧牙关，抽回停在清染脸颊旁边的手，摸上额间那只在这幻境里才有的天眼。

“在你这幻象里，我还是战神。”杨戬闭上双眼。

“在你这幻象之外……”杨戬紧皱眉头，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搂紧清染。

“我也一样是战神！”杨戬大喊出声，耳边的低语也被回忆中清染的声音取代。

「这是堂堂正正的对决，不应当去怨恨对方」

「真君就是真君，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战神」

在他的呐喊之下，狐妖的幻境和他心底的迷惘都一点点崩塌。双目睁开的刹那，妖狐手中的操控梦魇的法器嚓的一声碎做几块掉落在地。

杨戬踉跄的从地上站起来，大口喘着气，略显困难的站稳脚步。刚刚从幻象中脱离出来，疲惫的感觉汹涌而来快要将他淹没，感官也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但他还是站定在那里，看起来从容又随性，俯视着眼前一脸难以置信的妖狐。

“看来，你又一次小瞧我了……”杨戬轻勾起嘴角，开玩笑似的对狐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