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依然无声。
两两相望,谁都没有再开口。
蒲熠星躲闪了文韬的眼神,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来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文韬打了个喷嚏,蒲熠星这才回过神来。
“阿蒲。”
“韬韬。”
对方的名字同时喊出,二人都是一愣。
文韬笑了笑:“我在,你说,”
蒲熠星咬了咬唇——也许,早点说出告别,他们都能好受一点。
“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话到嘴边,却说出来另一个问题。
文韬没有想到蒲熠星会这么问,他下意识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你救了我啊。”
说完,又想了想,加了一句:“还有,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蒲熠星失笑:“那婉兮和小怂算什么?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啊。”
“他们是亲人,有血缘关系的。”
蒲熠星揉了揉文韬被风吹乱的头发,心里温柔念叨:”笨蛋。”
是啊,亲人——无论相隔多远,因为有着血缘关系,所以总会相见吧。
可朋友是阶段性的,文韬现在年纪还这么小,以后还会结交更多朋友,甚至知音。那么,所谓的告别,也就不重要了。
蒲熠星的鼻子有些发酸,他装作是被风沙迷了眼,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滴。
“好了,你刚才要说什么吗?”
故作轻松的语气,把刚刚伤感的气氛恰好掩去。
文韬拽住他的衣袖,蒲熠星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的手被冻得有些通红。
他有些心疼,伸手把文韬的小手攥进了自己的手里。
“我想说,我有点冷......”
文韬是真的冷了,他今天为了出去玩,穿的衣服是窄袖的,手腕往外一直都在受秋风摧残;蒲熠星穿的广袖长袍,手一直藏在衣袖里,基本上没怎么感觉到冷。
蒲熠星失笑,连忙拉着文韬进了里屋。纯妃今日似乎很忙,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两个孩子也不敢随便动她的东西,于是就坐在床榻旁的台阶上,准备等文韬暖和一点再回去。
文韬搓着手,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阿蒲,我们中秋去看天灯吧!虽然北巽的天灯比不上南阳的壮观,但也有其特色哦。”
“中秋吗......”
蒲熠星算了算,离中秋还有大半个月,他不确定能不能陪文韬过这个中秋。
可是看着眼前地小男孩,他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好。”
垂下眼眸,眼里满是深情和宠溺。
十日后,蒲熠星收到了右相送给他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七个字:中秋 亥时月仙楼
蒲熠星心里一紧,闭上了眼。
到底还是不想就这么离开,他怕以后再见到文韬时,文韬会怪他。
“以后,呵......”蒲熠星自嘲地笑了,“那就当是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吧,也让他......能记住我。”
八月十五,中秋。
冷寂的行宫里也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氛围,就连不怎么下楼的纯妃,这几天也会在东院的后厨里做月饼。
当然,一起帮忙的还有三位小殿下。
婉兮年纪小,只能帮着纯妃打打下手,洗个东西什么的;文韬和刘小怂则负责擀皮、装饰。
用纯妃的话来说,就是“你们几个一天到晚十指不沾阳春水,想当初本宫这么大的时候,家里的所有饭菜都是本宫一个人做的。”
站了一早上,刘小怂感觉胳膊和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母妃,确认她正在后院忙碌,于是偷偷戳了戳文韬,撇着嘴不满地抱怨道:“来了北巽,什么都要我们自己做,还不如回南阳去。”
“哼。”文韬闷哼一声,算是赞同。
“话说,阿蒲呢?这几天都没怎么见他,他是不是故意不想来做月饼。”
“没有。”文韬把一个月饼的皮擀好,放到了一旁的案板上,“他说他有一个亲戚在北巽,今日是中秋,所以一大清早就去他亲戚家了。”
“哦?亲戚。那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不知道。”
文韬有些闷闷不乐,他又擀了几个,就扔下手里的擀面杖走出来厨房。
秋日的阳光还算暖和,文韬找了一块正好可以晒到太阳的大石头,爬了上去。
这半个月,蒲熠星好奇怪啊。总是神神秘秘的,基本上天天都要出门,有时候会说个理由,有时候理由都懒得编了。
昨晚更是半夜三更才回来,他到底在干嘛啊......
文韬随手捡过一根树枝,百无聊赖地逗着石头边的蚂蚁。刘小怂的话语却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他会不会不回来啊......”
不回来......他要走吗?去哪?
文韬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俨然已经把蒲熠星算作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少了蒲熠星,他的世界就不完整了。
可是,在北巽的生活不可能一直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南阳,回到皇宫,那个时候蒲熠星又要何去何从?
这一次来北巽,本就是因为母妃想躲个清净,最迟,过完年也就回去了。
“如果他要离开,我会不会让他走呢?”
文韬把头抵在膝盖上,喃喃自语。
“六哥,原来你在这啊,别偷懒,快回去干活!”
刘小怂跳上了石头,勾住了文韬的肩膀。
文韬没坐稳,一个踉跄竟然摔下了石头。
刘小怂伸着右胳膊,尴尬地立在了原地。
“你没事吧?”
“有事......”
石头旁边的草地上,文韬抱着右脚腕,疼的呲牙咧嘴。刘小怂实在过意不去,于是非要亲自扶着他回屋里休息——尽管文韬一直在说找个大人过来扶他。
文韬不情不愿地把手搭在了刘小怂肩膀上,一蹦一跳地往院子里走去。
“这下好了,晚上要跟阿蒲去看天灯,都去不了了。”
“哎呀,没事。最好的观景地点不就在我们这么,那么高的一个望月楼,有啥是你看不到的?”
“那不一样。”
文韬闷闷地说道。
“咋就不一样了?”刘小怂奇怪地偏头看着文韬,“难不成你俩想独自去过二人世界?”
文韬翻了个白眼:“你还说婉兮呢,你看看你用的什么词,都从哪学来的。”
“切,那当然是从最高尚的书里学来的。”
文韬一愣,狐疑道:“什么书?”
“嘿嘿。”刘小怂凑到文韬耳边,“当然是话本啦。”
此时已经到了屋子门口,文韬瞪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胳膊,转身推门而入。结果下一秒整个人就惨叫了一声,摔倒在了屋子里——他忘了自己脚上的伤。
文韬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一下子动静也闹大了。一旁负责洒扫的丫鬟一看到六殿下摔倒了,立马就去找了雅雅和芙蓉。
二人一个背着文韬把他送到了床上,一个去找黄岩。
慌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桌子上的一张小纸条被碰到了地上,来来往往不知被多少人踩过,最后被洒扫的下人当作垃圾捡走了......
斜阳照进屋内,蒲熠星提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他想很正式地和文韬告别,于是思来想去,决定自己亲手做一盏花灯,送给他。
他在图册里挑选了几日,最后看中了一款淡蓝色的莲花灯,又各种打听,最后在西市找到了整个北巽做花灯做的最好的师傅。
莲花灯做起来很麻烦,蒲熠星之前没有经验,但又想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做出来的,于是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忙碌,就这样才勉勉强强在中秋这一日的早上完成。
最后一笔落下,蒲熠星把花灯拿起,仔细打量了几眼,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呵,真是不枉我天天起早贪黑往这西市跑。”
男孩抿着唇角,眼里带着笑意。
“嗯,小子可以啊,做的的确不错。”
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传来,蒲熠星回头望去,就看见这家店铺的主人走了上来。
说是老师傅,其实他也不老,只是因为手艺实在太过精湛,所以被人尊称为“老师傅。”这老师傅很奇怪,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也看不出他的年纪,但有一日蒲熠星在里间做花灯时,却听到外面有人叫他“明灯先生。”
“谢谢明灯先生夸奖。”
“哼。”老师傅哼了一声,这几日他也渐渐习惯蒲熠星这么叫他了,“那你什么时候去给你的小伙伴告别啊?”
“还有一个时辰。”
蒲熠星抬眼望去——太阳已经偏斜,看来今日的月饼与他也无缘了。
“那你就在这里再待一会吧,我要去补个觉。啊~”
老师傅打了个哈欠,转身上了楼。
蒲熠星坐在窗户旁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想把这里的一切刻进脑海。
他其实是喜欢热闹的,儿时不愿意出门,是因为没有朋友跟他一起去。
兄长与阿姊的年纪都比自己大,要么上了战场成了将军,要么已经嫁作人妇。
所以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在宫里第一次见到文韬——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可当人们都散去,只剩他一人时,却会追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奔跑,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原来皇子,也如他一般,可以很孤独也可以很快乐。
所以蒲熠星选择离开这里,他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文韬身边。
蒲熠星握紧了拳头,屋里香料的味道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浓,他的思绪逐渐模糊,最后竟靠着窗睡了过去。
楼上传来了脚步声,仔细听可以听出,有两个人下了楼。
“我说,把他迷晕是不是不太好啊?他花灯做的那么幸苦呢。而且六殿下那边......”
“唉,刚传来消息,六殿下的脚崴了,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一定会赶回去见殿下一面的。现在回行宫,已经来不及了。”
叶锦泽叹了口气,迷晕蒲熠星是他不得已的下策。
“而且,好不容易把你给找来当他师父,万一过了时辰你又反悔了,我找谁说理去。”
撒贝宁没有说话,他看着蒲熠星,良久忽地一笑:“算了,让他去吧。我既然答应要当他师父,这点时间还是愿意等的。”
叶锦泽一愣:“你的意思是,让他回行宫?”
撒贝宁摇了摇头,走过去掐灭了熏香:“不,回行宫当然来不及,就让他去原来约定的地方等着吧。失约也许会让他的心静下来,否则一直心心念念着另一个人,以后的年月还长着呢,岂不是要得心病?”
叶锦泽恍然大悟,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蒲熠星,心道原来从他来到这家花灯店时,训练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