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似乎来的比往年都要早些,三月末,南阳城的南郊已然是深草可以没马蹄了。
繁花的香味夹杂着鲜草的清香,温和的春风带着他们环绕在林子的四周。
一辆马车,正缓步行走在官道上。
车内,檀香四溢,一身黑袍的男子倚在窗边,闭着眼假寐。微风掀起车帘,一瓣桃花被吹进了车内,正巧落在男子的肩上。
男子微微一笑,慢慢睁开了眼睛。星辰般的眼眸,闪着白色的银光,又带着杀虐的气息,让人第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属于杀人不眨眼的那一类,可戏虐的气息和俊美的长相又让人禁不住靠近他。
就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马车轻微摇晃了几下,一名束着马尾的白衣少年摇着折扇上了马车。
少年的气质和穿着显示出了他的家世不一般,手里扇子带起来的微风,抚过了少年的发稍,诠释了什么叫“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少年微咪着眼,温柔地笑着,抬眸的瞬间好似小狐狸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坐在了黑衣男子的对面,开口轻声唤道:“蒲熠星。”
蒲熠星也笑着看着他:“齐小侯爷。”
少年正是南北国国公府的小少爷齐思钧——蒲熠星的发小,这十年跟蒲熠星为数不多的保持联系的人之一,也是这一次接蒲熠星回南阳的接头人。
十年前他们是一起摸鱼爬树的好伙伴,十年后他们仍然是彼此信任的兄弟。齐思钧受国公爷嘱托来这南郊接蒲熠星,并且带他入宫。
没有过多寒暄,齐思钧收敛了笑容,担忧地望着蒲熠星:“你真的想好了?”
蒲熠星还是带着笑,点点头:“想好了。”
“可是这十年你受了那么多苦,你还要入另一个虎穴,我......”
“小齐,你也希望我蒲家翻案吧。那入宫就是最好的选择。”
齐思钧盯着蒲熠星,他缓缓摇头,说道:“我总感觉,这不是你必须入宫的原因。你好像要入宫去办一件你必须办的事,或者,去找一个你必须找的人。”
蒲熠星微微一愣,十年来所经历的人心险恶让他养成了说话只说一半的习惯,他无法开口告诉齐思钧为什么他执意要入宫,但是,他确实很想见他。
蒲熠星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一场大雨,想起了未好好说声“再见”的离别。他带着问题而来,注定要寻找到一个答案。
齐思钧叹了一口气,他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
“我只能把你送到宫门口,有人会带你入宫面圣,国师这个位置,你只能自己去争取。”
蒲熠星问:“什么人会带我进宫。”
齐思钧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只负责接你。”
齐思钧话音未落,一个明朗的男子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齐思钧!”
蒲熠星和齐思钧都是一愣,齐思钧连忙掀开车帘,窗外一名男子背着药箱骑在马上,脸上带着疲惫,却仍然冲着齐思钧笑。他的身上伤痕累累,沾满了污泥,黑发也披散开来。
齐思钧眉头微蹙,顾不得和蒲熠星多说,连忙走到了车厢外,坐在了马车的前室。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人,才焦急地问道:“峻纬,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身上到处都是伤?你不应该在太医院吗?”
周峻纬尴尬地笑了笑:“我原本想着来南山采点草药的,没想到,昨夜下了雨,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了。”
齐思钧一听,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周峻纬,看到他身上衣服的破口下,果然有渗出的血渍。
他有些心疼,旁边的车夫是看他有意要下车,于是放缓了马车的行驶速度。
齐思钧看准了机会,直接跳下了马车,却不料动作太急扭到了脚。车夫衔着根稻草,哼了一声:“老夫都要停车了,你怎么还往下跳,现在的公子哥啊,真是急躁。”
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停下了马车。
蒲熠星听到动静,掀开了帘子想要问问出什么事,却看到周钧伟跳下了马,一把抓住齐思钧的右手腕,轻功一跃带着他又坐回了马背上。
他环住齐思钧,回过头对蒲熠星笑着说:“公子不用担心,齐思钧应该只是扭了脚。我是医师,交给我吧。”
蒲熠星望着被周钧伟环住的齐思钧,刚想说“要不你们来马车里”,但齐思峻得逞的笑容和周峻伟无奈而又宠溺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
蒲熠星心下了然,便没有再说话,马车又缓缓前行。
车内蒲熠星缓缓闭上了眼睛,车外周峻伟偏着头盯着齐思峻,温热的气息吹在小狐狸的脖子上,惹的齐思钧耳根通红。
周峻伟笑了,他抱住齐思峻,靠在了他的背上。喃喃道:“自从我进了太医院,你都不怎么来看我了。”
齐思钧无语:“你还让我怎么看你,我基本上没事就进宫,难不成你想让我住在宫里,住在你那太医院啊。”
“那,也不是不行。”
齐思钧翻了个白眼,可到底是自己捡回来的,只能宠着咯。
“你的伤,真的不打紧吧。”齐思钧担忧地问。
“害,都是小伤。倒是害你脚崴了。等会我送你直接回国公府,给你疗伤。”
“你这也受伤了,还是先给你自己治吧。”
“那要不你帮我治,我帮你治。”周峻伟嬉笑地说。
齐思钧又是一阵无语。
周钧伟看了看马车,问:“文韬心心念念的人就是他么?”
齐思钧答道:“是啊。不过你可要装作不知道。”
周钧伟点点头:“当然,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不让文韬知道?是因为他的身份么?如今他以‘南先生’自称,大可以告诉文韬自己是‘阿蒲’吧。”
齐思钧微微叹了口气:“他在乎的是当初的失约与离别,别看他杀人不眨眼似的,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而且......入宫之后,他便是国师。他不想让文韬知道,也有他自己的理由吧。身份的差别,责任的不同,还有......”
还有他待文韬的感情,就跟我待你一样吧。
这一句话,齐思钧没有说出来。在这个世道里,这本就是不被允许的。连他和周钧伟这样无拘无束的身份都无法光明正大的诉说感情,更何况是国师和太子。
只有齐思钧知道,蒲熠星在这过去十年里,在一次次痛苦万分时只有想到文韬,他才可以坚持下来;在每一次杀戮过后,只要提起文韬,他留存于心里的最后一丝温柔与善念就会浮现。
文韬,是他的最终武器,那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神明。
可是,文韬他......
这十年,他和周钧伟还有其他伙伴帮文韬坐稳了太子的位置。他好像还是那个一身白衣,温婉如玉的翩翩公子,是那个天下人都在称赞的太子殿下,但齐思钧不知何时已经看不到他眼中的光了,他能感受到文韬在被人摆布,那个人正一点点地抽离着文韬的灵魂。
只有提起阿蒲时,文韬眼里才会有一闪而过的光,但随即便堕落于无尽的黑暗。也许,让蒲熠星进宫,也不完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半个时辰后马车入了城。
春风和煦,南阳城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蒲熠星掀开车帘。
十年了,他终于回到了南阳,回到了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街边熟悉的店铺,人们交谈时熟悉的口音,还有熟悉的点心味道,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好像什么都变了。
从城门直直行过这条街,便是宫门口。
远远的,蒲熠星便看到有一个扎着半马尾的男子站在宫门口,瘦高瘦高的,穿着官服。
马车停了下来,齐思钧不方便下马。
他对唐九洲眨了眨眼睛,便坐在马上对蒲熠星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大理寺少卿,唐九洲。”
唐九洲笑着走了过来,对蒲熠星说道:“在下大理寺少卿唐九洲,还请多多指教。”
蒲熠星儿时便听说过这个名字,唐九洲的父亲是徵和帝的老师,是豫州青山书院的院长。如果不是那场大火,他也会去到那里读书。
蒲熠星回了一礼:“在下见过大理寺少卿。”
唐九洲凑到他的耳旁。
“蒲熠星?”
蒲熠星挑眉:“叫我‘南先生’。”
“哈哈哈哈哈,好吧。”
唐九洲拍了拍蒲熠星的肩膀,周峻纬牵着马走到了蒲熠星身旁。他用只有他们几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今天你所见到的这三位,都是自己人,他们知晓你的身份。”
蒲熠星反问:“自己人?”
周峻纬笑而不答。
蒲熠星也知道现在不是聊这种事的好时机,他也没再多问,退后了一步,拱手又是一礼:“还劳烦周公子将齐小侯爷送到府上。”
周峻纬抿着唇憋笑;“客气客气。”
唐九洲带着蒲一星从东边进入了东和门。
蒲熠星记得这皇宫的正门叫和门,东边的东和门是供朝臣进宫面圣用的......这离东宫也挺近的。
蒲熠星问唐九洲:“唐兄,你跟小齐关系很好吗?”
旁边的唐九洲一下子打开了话匣。
“不要老是‘唐兄,唐兄’的,叫我九洲就好。嗯,我跟小齐是在青山书院认识的,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那个时候我跟他因为一条鱼打了一架,后来我就发现他真的是一个钓鱼能手,所以就跟他变成好朋友啦。”
蒲熠星腹诽:“因为一条鱼啊,不过倒是符合齐思钧的交友原则。”
“对了,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起‘南’这个名字,你知不知道这坊间还有一位名为‘北’的小偷?南北南北,倒是相对的。”唐九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更开心了。
“‘北’?我给自己起‘南’是因为我一直心系南阳,想为祖父平反。‘北’是何人啊?”
蒲熠星这十年相当于与世隔绝了,莫说坊间小偷了,就是现在有没有改朝换代都是他出山之后才知道的。
唐九洲轻咳了几声,稍微收敛了笑容:“大理寺也一直在查这个人,不过一直没有进展。”
蒲熠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这里是皇宫,言多必失。
安和殿前面。
唐九洲对蒲熠星笑了笑:“那我就送你到这了,我会在此等你。”
蒲熠星点点头,他转头看着这座大殿——皇宫他虽然进过不少次,但安和殿他从未来过。
大殿内,一袭龙袍的徵和帝正坐在书案旁,皱着眉看着奏书。李公公从殿外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行礼后说道:“陛下,人已经在房外候着了。”
徵和帝这才抬起头来,他不过四十尔尔,但常年操劳国事让他鬓边的白发也已经肉眼可见,天子的威严在他眉目间展现。
他点了点头,示意李公公把人带进来。
不久,蒲熠星便站在了徵和帝面前。
“南参见皇上。”蒲熠星行了跪礼。
徵和帝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南’,有趣。”徵和帝喃喃道。
“少年,你起来吧。朕也不跟你绕弯子,你是冲着国师的位置而来,这件事也好说。”
蒲熠星站了起来,但他还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看徵和帝。
“不知陛下需要南做些什么?”
徵和帝笑了。
“你可听闻了最近坊间的传闻?”徵和帝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伸出手指逗弄着鸟笼里的鹦鹉,“‘北’这个人你可听说过?”
蒲熠星微微一愣,他想起了刚才与唐九洲说的话。
“在来的路上听说过,但具体的并不知晓。”蒲熠星实话实说。
徵和帝点点头,接着说道:“这‘北’据说武功了得,还很猖狂。据说他前些时日溜进过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府邸,偷取了李大人的一件宝贝。而且,就在他偷东西的那一晚,尚书府死了人。”
徵和帝停顿了一下,收回了手,转身走到了蒲熠星面前。
“少年人,国师这个位置可不好坐,朕想看看你的实力。朕限你七日内破了此案,抓到凶手,若你办到了,国师的位置便是你的。”
李公公托着一块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个令牌,上面用小篆写着的“生”这个字。
“这块令牌你拿好,有了它没有任何地方也没有任何人敢拦你。朕知晓你不是南阳人士,身上也没有什么盘缠。所以朕好心的为你在宫中准备了住处,一会让大理寺少卿带你去看看。”徵和帝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他又仔细地打量了几眼蒲熠星,踱步坐到了桌案后,“朕只喜欢和聪敏人打交道,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徵和帝说完这句话便下了逐客令。
李公公带着蒲熠星走出了里间,他弓了弓身子,对蒲熠星说:“案件的卷宗大理寺就有,唐大人会带你去大理寺查看。另外......”李公公见四下无人又悄悄对蒲熠星说,“皇上需要你抓凶手,切记,不要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