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蒲熠星仍旧没有醒来。
文韬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没有回到东宫,而婉兮在天蒙蒙亮时,走进了蒲熠星的院子。
“六哥。”
文韬一夜没睡,婉兮也一样,二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让下人上了一些早膳后,他们坐在了院中的凉亭里。
“他还没醒?”
“嗯。”
婉兮看了一眼屋子,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影躺在床上。
“你准备告诉他了?”
文韬垂眸,他吃了一口凉菜,轻轻点了点头。
“嗯。”
“告诉他什么?”
“他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他。”
“这话你说的好听,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把他留在身边,他的哪一层身份对你,对他自己有好处?你可知,已经有人盯上他了。”婉兮有些着急,她说完这话,肉眼可见的文韬皱了一下眉。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留在南阳,他会处于危险之中。”
“我明白,我是在想你后面那句话。”文韬抬起头,看着婉兮。
“昨晚,我去亲自审讯了带回来的活口,六哥你应该发现了吧,他的口音不像是南阳人。我们昨天赶到的时候,地上躺着的那些人和我杀的人应该不是同一拨,衣服、佩剑明显有差异,两拨人,为谁而来?”婉兮喝了一口小米粥,抿了抿唇,“第二拨人是为了阿蒲而来,但是他们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又或许他们的主子知道,但究竟知道几层,我们也不得而知了。”
“他似乎,这几年在江湖竖了不少仇家。”文韬在蒲熠星回京那日其实就已经派了人去打听他的事情,不过因为有人故意隐瞒,他只知道蒲熠星这十年一直跟着他师父行走于江湖,没有定居。
“到底是为了‘南先生’而来,还是为了‘蒲熠星’而来呢?”文韬思索着。
“昨夜唐九洲也连夜审了那逃犯。哥,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文韬挑眉,婉兮神神秘秘地凑过去,悄声说:“北巽里有权有势,咱还认识的一家子......吕家的人。”
吕家,当年将蒲熠星推下水的也是吕家,如今杀人的还是他吕家。
就在此时,东宫的管家告诉文韬,唐九洲和何运晨来了,于是他去了前院。后来一直没睡,被刘小怂又赶到了床上,天不知不觉的黑了下来。
蒲熠星在一片寂静中睁开了双眼,没有梦里徘徊着的白色身影,也没有陨逝山的大火,眼前是黑暗,无尽的黑暗。
待到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他试图从做起来,但手臂上的伤让他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屋外似乎传来了脚步声,蒲熠星停下来动作,侧耳倾听着。
“他还未醒?”
是刘小怂的声音。
“是的。”周峻纬拎着药箱,站在门口,“应该快醒了,他的恢复能力很强,要不要把文韬叫来?”
“等他醒了再叫吧,六哥刚睡,你也知道他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了。”
“嗯。”
“对了,那一幅画......”周峻纬又回过头来,声音稍稍压低了几分,“文韬有何打算?”
“歪老板前几日才回了京城,等到阿蒲的伤好了,就把人聚一下......然后分配任务吧。最近北边才结束战争,怕是还有余党作祟,倒是有传言过几日黄大将军要回城了,这几日的朝堂之上估摸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啊,黄子要回来了啊,也对,他都已经去了一年了。欸,听说文韬昨夜在安和殿门口跪了一晚?”
“嗯哼。”刘小怂没好气地说,“那老头就只知道处处为难我们东宫的,婉兮猜测他一开始跟文韬一样,给了阿蒲两个选择,要是最后把文韬送到了他那,指着我六哥说他是‘北’,说他偷了画,然后引起的一些列悲剧都是因为我六哥,那么他就没了;不过看样子他的选择很合我六哥的心意,却不合陛下的心意,难不成他想杀阿蒲?”
周峻纬对于他家的家事不好说什么,更何况那人还是皇帝,于是他岔开了话题,又去聊起了李家的乱局。
而屋子里的蒲熠星,坐在床上,久久无言。
画,选择,北,阿蒲......所以他就像个笑话一样,在这一系列事情里扮演着倡优的角色,最后自己拼死想要留在他身边,结果却发现这不过就是他设的一个局罢了。
心里的疼痛掩过了肉体的难受,他靠在床上,觉得呼吸是那么困难,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响了。
“郭,婉,兮。”
“怎么不叫‘公主’了?”婉兮端着药走了进来。
“公主私下里都叫在下‘阿蒲’,那阿蒲又怎好对旧友敬称?”
婉兮把药放在了床头,没有再往前走,隔着一道屏风,她平静地说道:“阿蒲,我不是来同你吵架的,我知道你或许不想见我哥哥,那有些话必须我来说。”
“我跟你们都没什么好说的。”蒲熠星靠在窗边,低头摸索着青瓷花瓶,“我来这里有自己的目的,没有说出身份是因为我想靠自己的实力留在这里。”
“留在我六哥身边?还是留在父皇身边?”婉兮勾了勾唇角,“你也许觉得我六哥设局骗你了,但其实他是在帮你,李家的案子也好,父皇给你的选择也罢,如果没有我六哥,你早死了。话是有点狠,但没有办法,我六哥想保你,我们其他人都想保你。”
她往前走了一步,手轻轻点在了屏风的山水画上。
“所以你的选择呢?”
我的选择?
蒲熠星抬头望去,今夜天空没有月亮,倒是难得的可以看到很多星星,犹如北巽的夜晚。
“我的选择......已经显而易见了。”他喃喃出声,却没有让婉兮听见。
“罢了。”婉兮轻声说道,“这几日你且好好养伤,九洲他们还在调查杀你的那一拨人,有情况了会告诉你的。”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蒲熠星才忽然后悔,为什么没有问一下文韬在哪?
接下来的三日,文韬却没有再来见过他,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得了风寒,但是足不出户的蒲熠星又怎知道这些。每日只有周峻纬会按时来给他上药,其他时候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四月初,南阳的春天已经彻底蔓延全城,蒲熠星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至少可以出门走走了。
他先是去了安和殿,将李家的事情如实上奏,徵和帝倒是没说什么,按照约定将国师的位置给了他,择日宣布圣旨。李家的那一群人,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凶手吕纪被判了死刑,雇凶的林茹则被押进了大牢;夏知雨彻底疯了,夏家把这个女儿接了回去,没有人再见过她;李生因为跟夫人私通,被李青家法处置过后赶出了李府,也再也不见踪影;李青这一下子再也抬不起头,他选择向徵和帝辞官,回到老家去。徵和帝大手一挥也准许了,于是四月二日,李青踏上了回乡的路。
坐在马车里,李青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南阳,攥紧了手里的包裹。他不禁想到了当初来这里时,是他和赵梅一起坐着牛车来的,二人依偎在一起,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那个陪了他十几年的人,最后被自己亲手送上了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