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了梅园,蒲熠星慢悠悠地走在小径上,他透过宫墙之间狭窄的间隙,看到了红的滴血的晚霞,霞光均匀地洒在了面前的小路上,染红了熟悉的白衣。
一时间,蒲熠星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少年的侧颜。
衣袂翻飞,发丝轻轻往后飘着,夕阳之下少年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显得少年本身是那么柔弱。文韬的脸上没有温柔的笑容,陌生的冷漠与悲哀占据了他的面容,一双眼里也没有了星辰。
他站在蒲熠星院落的门口,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已经走到了身后的蒲熠星。
但蒲熠星没有叫他,他伸手轻轻抓住了文韬的一缕发丝,绕在了指尖,发呆时候的文韬很乖,没有乱动,两个人就静静站着,靠着一缕发丝连接,他们的面前是尔虞我诈,他们的背后是暮景残光。
“唉。”
微起凉风,文韬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却感到身上多了一件外袍,低头一看,是黑色的,文韬心下了然,他又挂上了熟悉的微笑。
“阿蒲。”文韬回过头,看着蒲熠星弯了眼睛。
“殿下,我还没用晚膳呢,不过倒是闻到了东宫里的饭香,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赏臣一顿饭吃呢?”
“好了,你哪天不是来东宫吃的饭。走吧。”文韬无奈地拽过蒲熠星。
东宫里的确已经做好了晚膳,花厅里郭婉兮正皱着眉看着手里的小册子,没有动桌上的饭菜,刘小怂却不见了踪影。
“嗯?”婉兮抬头看到了两人,“六哥,你今日不是应该早就回来了,怎么到现在才?”
“外面转了一会。”文韬笑了笑,搪塞了过去,“你怎么回来了?七弟呢?”
“七哥去了兵部,今晚怕是回不来了。我回东宫取个账本,明日一早再去五皇姐府上。阿蒲快坐,这些菜都是刚做好的,才端上来。”
蒲熠星接过了旁边婢女递来的筷子,坐在了婉兮对面。
“兵部?”
“是啊,七日后黄子将军可就要回来了。”婉兮放下了手中的小册子,“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昨日我们还在城门口送别黄子呢。”
“嗯。”文韬坐在了蒲熠星身边,笑了笑,“可能是这一年很清闲吧,所以不觉得日子有多么难熬。”
婉兮的眉眼间有了几许心疼,不难熬吗?那么多个日夜,文韬被噩梦折磨的睡不着觉,她这个做妹妹的又怎能安睡?
蒲熠星看文韬说的如此轻松,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袖口——那里有周峻纬给他的安神药。
三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食不言寝不语,他们难得遵守了这个规矩。
晚膳后,婉兮回了自己的卧房,蒲熠星和文韬坐在桑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南阳的夏天总是来的很早,四月中旬,天气便已经十分炎热。偶尔路过的一阵微风,带来了夏日晚独有的味道——是小溪,树木和烟火气息。
蒲熠星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偏头看着微眯着双眼的文韬,轻声问道。
“韬韬,你们那一晚从李青府上拿走的是什么?”
“画。”文韬揉了揉眼睛,回头与蒲熠星对视。
“画?什么样的画?”
“山水画罢了。”文韬站了起来,“想看么?我带你去。”
“就在东宫?”蒲熠星也站了起来,他有些惊讶。
“是的,就在东宫。”文韬抿嘴一笑,扇了扇手中的折扇,又合了起来。他轻点了一下扇子,示意蒲熠星走在自己前面。
二人踏着皎洁的月光,一路向东院走去。
“所以你是‘北’,而其他人都是你这一边的?”
“是朋友。”文韬摇着扇子,缓缓说道,“我很幸运,虽然生在皇室,也生为太子,但是身边有很多好朋友,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地待我好,我没有强求过他们要帮我去干这个事情,但是他们却主动帮了我。”
“是陛下让你去干的。”
“嗯对。”文韬笑了笑,“有很多东西无法用合法的手段去得到,可偏偏那些东西对于我们郭家都很重要,嗯......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蒲熠星仔细想了想文韬话里的意思:“能明白,就像李青,你们取走的画应该是个很重要的证物,明面上不好拿,便只有背地里用另一种方法。所以上到王权富贵,下到平民百姓,都可以用‘北’这个身份去获取证据。”
“所以阿蒲。”文韬回头对上蒲熠星的眼睛,依旧是温柔与笑意共存,“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吗?”
风停在了那一瞬间,溪水也不再流动,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只有文韬的那一句“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吗?”在蒲熠星脑海里无限回荡着。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了吗?
“我自然也会帮你......”
“不是要你帮我。”文韬微叹了口气,“是,你可以留在我身边吗?做我的朋友?知己?我没有在拉拢你的意思,我知道这两天有很多人都来找了你,我......”
“可以。”
“啊?”
风又活了过来,它拂过世间万物,带着蒲熠星轻柔的声音,告诉了文韬问题的答案。
“朋友也好,知己也罢,能留在你身边我当然愿意啊。”
因为那个人是你郭文韬,所以我蒲熠星愿意,只要你站在那,我就会不带任何阴谋与权益地奔向你。
“我怕你听信了朝堂上有些人的话,就......”
“怎么可能?”蒲熠星笑出了声,“我蒲熠星也不傻,再说你是我十年前就认定的人。我这个人很懒,认定一个人都花了我十年的时间,我可不想再费十年去认定另一个人。”
认定......文韬的脸莫名一红,他心脏跳动地有些急促,过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也,也对,你这人,懒。”
蒲熠星还沉浸在刚才文韬的话里,嘴角的笑意早已掩盖不住,没有注意到文韬的结巴。
“好了好了,快走吧。真是,好热啊。”文韬加快了步伐,手里扇子扇动的频率也快了几分。
“啧,你倒是等等我啊。”
蒲熠星连忙追了上去。
东宫的东院是太子的住处,名为华光轩。蒲熠星来过几次,倒也不算陌生,但之前都是直奔主屋,旁边的机动小楼与厢房却未曾注意过。
文韬带着他走到了右边的一座小楼前,蒲熠星抬眼看去,在轻微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清小楼一共有三层,木色雕花的楼宇极具江南风情,看起来与南阳随处可见的小楼无任何差别。
文韬上前推开了带有裂痕的木门,只听“吱呀”一声,月色穿过他们照进了屋内,文韬顺手拎起了门边的灯,他一只脚跨进了门内,想了想又伸出了手轻轻拽住了蒲熠星的袖子。
“嗯?”
“......地上有点乱,怕你摔着。”
蒲熠星勾了勾唇角,一时间也猜不出文韬是真怕他摔倒还是说......他怕黑?
两个人就这样磨着向里面走去,从外面看似乎很小,但进来后蒲熠星才发现这里面很大。它是一个类似于六边形的建筑,一楼摆放了许多书架,提供休息的桌椅板凳则在正中央。文韬带着蒲熠星走过一排排书架,那一盏幽暗的烛火却显得格外醒目,照亮了许多暗黄的书本。它们静静立在上面,一个挨着一个,不知是否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绕过最后一排书架,文韬拿出火折子熟悉地点燃了所有蜡烛。蒲熠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有些微微褶皱,不仔细看却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他笑了笑,没有去抚平褶皱,而是转头去寻找文韬的身影。
“这里平常没有人看守吗?”
“原本是有派人守着的,但最近宫中事情繁杂,这里的人被调去前院送信了。”文韬回过头来,摇曳的烛火衬的他的身姿格外修长,“内院的书房而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蒲熠星挑眉:“书房......这么大的书房倒也是少见啊。”
“嗷,二楼才是书房。因为几年前我原本的书房被烧毁了,所以暂时把藏书阁的二楼腾了出来,当时匆匆忙忙把二楼的书搬到了一楼,你看,地上到处都是,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嗷,这里原来是藏书阁啊,怪不得。”
“嗯?”文韬点亮了最后一根蜡烛,整个大厅逐渐亮堂起来,“是啊,东宫的藏书阁,不过这里的书没几本是比较稀奇的,大多数市面上都可以用钱买到。”
蒲熠星环视了一圈,心里暗香这里的书怕是要有上千本了。
二人没有在一楼多停留,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看那一幅从李府盗回来的画。
二楼相比较一楼而言,宽敞的多,一眼看过去没什么遮挡物,只有一张桌案摆在地上,后面的书架上零零散散堆积着几踏卷宗,看起来上面落了很厚的一层灰。
二人走到桌案前,文韬从杂乱的桌面上抽出一张纸,他轻轻铺开,一幅宏伟的江山风景图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细线勾勒出山的边缘,河的尽头,淡淡的艾青色覆盖了山头,却见山脚下有一小院子,院里几个黄髫小儿正嬉戏打闹着,依稀可见几只鸡在小院附近觅食,院子的旁边有一条河,天青色的河水穿过了层层山脉,一直流向远方。
“还真是山水画。”蒲熠星喃喃道。
“嗯?”文韬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他。
“我的意思是,这画里有隐藏的什么秘密吧。”
蒲熠星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画布,他再次细细看去,笔触看起来不太细腻,甚至许多地方都被反复描画过,填涂的颜色也叠加在一起,画的边缘还有留白。
“自去年入冬以来,军中的军饷便出了问题,那时北边战时四起,加上大雪封路,援军也无法达到,我南北损失了百万将士。”文韬的语气不再平和,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仿佛看见了漫天大雪中,身披铠甲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我们在京城想尽办法筹集钱财,最后黄子一人率领三万精兵以及千斤军饷,冒着生命危险北上,北界才勉强把那个冬天撑了过去。事后,黄子便联合我们一起调查军饷一案,但一直都没有什么头绪,直到去年九月,北界传来了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