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海螺里的回忆了吗？
01
这条走廊有些昏暗，身材娇小的蔡文姬迟疑的步伐略显慌乱。
她打算这个暑假在孟德博士这里度过，收拾了小行李就自己跑了过来。结果发现孟德博士并不在自己的实验室，本想躲起来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想自己似乎跑到了不该到的地方。
走廊的两边有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门，蔡文姬的脚步停在了走廊尽头的门前。
这扇门和其他门不太一样，在所有黑不溜秋的门里，这扇门上方的灯闪着幽幽的蓝光。
蔡文姬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有些忐忑地握上了门把。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孟德博士的书柜后面有这么一条密道，也想不明白这里面都有什么。
既然是孟德博士不让她看的，那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犹豫起来，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增加，门微微细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光亦是昏暗，仅能让人知晓里面有发光的东西。
轰——
远处沉闷的机关声响起，蔡文姬心下一惊，知道有人来了。她有些心虚，并未多想，只觉得“既然没锁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直接推门而入，再轻轻关上了门，准备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反正她就当自己没来过，什么也没看到。
但很快，眼前的景象让她直接愣在原地。
02
巨大的培养装置里，除了满玻璃容器的淡蓝色营养液，居然有一条人鱼！
人鱼棕色的发在营养液里飘散得柔软，他似乎在沉睡，微蹙的眉表明他睡得并不安稳。他的肌肤不知是营养液还是装置的灯光问题，显出病态的白。他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有力，配上下身的天蓝色鱼尾，和谐惊艳。
灯光映照着他的鱼鳞，反射出的光梦幻而美好，简直漂亮得……漂亮得像蔡文姬曾看过的《小美人鱼》画册里走出来的一样。
只是，人鱼嘴上戴的呼吸机，将人鱼双手缚在身后的锁链，以及捆在那漂亮鱼尾尾端、沉在装置最下面的巨大铁球，无不证明他是被强行困在这里的。
蔡文姬看呆了，又联想到，他的故乡应该是在那神秘寂寞的海底。想到如同深夜般不可测的海底，漂浮的水草……突然一阵晕眩感袭来，心脏急速跳动起来。
她摒弃想法，慌乱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她忽然听到走廊传来动静，左顾右盼看到角落那边堆着几个木箱，立刻跑过去躲了起来。
蔡文姬躲在木箱后面，随之而来的就是推门声和脚步声。
03
“那些人只出那么一些钱就想要我的研究成果？做梦。”孟德博士翻阅着手中的文件发出嗤笑。
典韦戴着半张面具，只露出上半部分的眼睛，眼神深沉，看不透在想什么。
“那可是人鱼的基因！他们恐怕都没见过人鱼吧，愚昧的人也配做什么教授？也配做什么科学家？”孟德博士声音里的愤怒毫不掩藏，情绪也愈发激动，惊醒了培养装置里的人鱼。
人鱼微微睁开眼睛，轻轻挣扎了一下身上的束缚，他刚从回到海底的梦境里苏醒，落差感油然而生，又好似已经习惯了一样变得无所谓起来。他晃了晃自己的鱼尾，又因为铁球的禁锢只能移动几分。
孟德博士看着还活着的人鱼，心里的情绪缓和了几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身后的典韦问：“蔡琰是不是要放假了？”
“嗯。”沉闷的回答从面具下发出，好像只是困兽的呼吸声。
“你去接她过来吧。你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的。”孟德博士说，“哦，还有……墙角那边的设备老化了，需要置办一些新的。新的估计已经送到了，记得也搬进来。”
典韦颔首算是听从，他走向墙角，低头就看到了木箱后面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蔡文姬，她的大眼睛里全是惊惶无措。
他刚想弯下腰去搬箱子的手，就这么愣在了半空中。
04
蔡文姬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对上典韦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控制不住流出来了。
她捂着自己的嘴，不敢说出一句话。像一只不小心闯入狼穴的兔子。
典韦的动作僵住了，但也只是一会儿。很快，他用宽大的手掌在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算作安慰，搬起了旁边的木箱。
蔡文姬缩在后面，不敢多动一下，只能看着典韦搬东西离开。
随着开门声和关门声的响起，房间里好像陷入了沉寂。
“等我把研究资料卖出去了，我会给你换个大点的池子。”孟德博士的声音又传来，“不过玻璃罐里的营养液也不错吧？我看你已然是生龙活虎的样子。我本打算以后把你运去科学园展示，但又怕有人起贼心。”
蔡文姬偷偷透过箱子间的缝隙，打量着那条人鱼。
人鱼微微游动着尾巴，营养液也流动起来。他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话，微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没有一点生机。
蔡文姬看着人鱼，不知是人鱼太漂亮，还是其他的原因，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居然走神了，直到典韦搬着一大箱东西进来。
05
典韦将沉重的木箱放到地上，因为刚才跑得太快，他不停喘着粗气，面具内部全是汗水与水蒸气。
他将木箱打开，把里面的设备放到了桌上。余光瞥到孟德博士没有看他，又把空了的木箱搬到了角落侧倒摆放。
典韦见孟德博士端详起了新设备，眼疾手快将还在不知所措的蔡文姬推进箱子后关上。他小心翼翼地搬起箱子，装作和上一次一样，慢慢走了出去。
不管是以前帮孟德博士除去哪个对着干的敌人，还是偷走别人的研究成果，典韦从没这么慌张过。
好在孟德博士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典韦把蔡文姬送出去后安顿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典韦确定蔡文姬没有在箱子里磕伤后，说道。
他没等蔡文姬说话，又快速离开。对于蔡文姬的事，他总是很谨慎，他怕浪费太多时间以至于让孟德博士起疑。
在搬完所有东西后，他不忘到蔡文姬的房间将蔡文姬的行李一起提到了自己的房间。
06
“阿典……”蔡文姬看着沉默寡言的男人，欲言又止。
典韦坐在沙发上，双手握在一起搓着，显得手足无措。
“孟德博士在做什么？”蔡文姬想了很久的措辞，只堪堪问出了这么个问题。在她眼里，身为自己养父的孟德博士对她很好，也是她最敬爱的人。但今天的事，让她产生了怀疑。
典韦看着她，面具下闷闷发出两个字：“研究。”
“什么研究？”蔡文姬追问，“关于那条人鱼吗？可是那条人鱼……我看他很痛苦！他、他应该喜欢海……”
本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说到海，蔡文姬又是一阵头昏目眩，她捂住头，稳了稳神才止住。
“没事吧？！”典韦担忧地站起来。他眉头狠狠皱在一起，表情中也带着些痛苦。
蔡文姬摇了摇头，她每次想到大海就会头晕反胃，这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得的毛病，似乎从几年前就是这样。以至于她看她很喜欢的《小美人鱼》绘画册的时候，都要自我安慰绘画册里的环境不是海底。
“我觉得他需要的是自由，孟德博士不应该那么做……”蔡文姬轻声提议着，“在那里面，他一定很难受，我看着也很难受。”
“你看见了，会难受……”典韦喃喃，他陷入了迷茫与纠结。
蔡文姬点点头：“嗯。如果，他的家人在等他回去呢？”
典韦沉默许久，他最终还是起身走到床头柜边，蹲下身，将最下面的抽屉拉出来，拿出了一只海螺。
那只海螺很是漂亮，通体亮白，上面的花纹繁美精致。
典韦似乎做了很久思想斗争，最终做下了选择，他把海螺递给了蔡文姬。
“你听。”
07
海螺里藏着人鱼的歌声。
她听到了所有的声音——沙滩、海浪、人鱼，还有那些她本该记得的回忆……
孟德博士和典韦总是很忙，她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也觉得自己不该去打扰他们，只好自己跑到附近的海边玩。
冬天的海风吹到脸上生冷，蔡文姬却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没人愿意在这么冷的天跑出来看海，她也享受着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堆个城堡，人家要住在最上面！”蔡文姬用小铲子铲着沙子，“孟德大人住在第一层，阿典住在第二层……”
她玩得忘了时间，海水冲到她脚边她都不觉冰冷。等到自己的裤子全湿了，她才发现海水涨潮，自己的脚丫，甚至小腿都陷到了沙子里去。
她站起身，弯下身准备卷一下裤管，一个汹涌的海浪打来直接将她整个人打湿。
“啊！”蔡文姬懊恼地甩了甩湿了的头发，她也不管裤子了，双手打理着湿了的头发准备把自己的脚从沙子里拔出来，结果一个不稳她直接栽了下去！
而这时一个更大的海浪打来，冲垮了她所建筑的城堡的同时，更想把她拉入海里！冰冷席卷全身，更可怕的是沾了水的冬衣沉重得让她难以活动分毫。
“救命！救……”她的呼救声被冰凉的海水填满，被卷入海里的她徒劳地乱抓，却依旧被海水往深处带去。
海水漫过她的头顶，窒息之感让她头痛欲裂，她绝望地伸出手，抓不到任何东西。
恐惧在她心中蔓延，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她要……死了吗？
08
“我叫曹孟德，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孟德博士。”
“不是爸爸吗？”
孟德博士看着她，没有给出回应。他牵着她的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街边的卖红薯的小贩。
蔡文姬咽了口口水，可怜巴巴地对上了孟德博士的视线。
孟德博士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带她去买了一个最大的烤红薯塞到了她的手里。
“吃吧。”
她迫不及待剥开皮，咬了一大口，尽管烫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还是不愿意放手。
“慢点，不急。”
尽管是充满阴云的冬日，她看着手里的红薯，觉得这红薯是最温暖的太阳。
在福利院时，她有一次隔着围栏看到一个小孩被妈妈牵着手，吃着烤红薯路过。
那幸福的场面，那香甜的味道飘到了她的心里，从此再也没办法忘掉。
而这一次，她也终于尝到了魂牵梦绕的滋味。她含着泪抬头看着高大的孟德博士，哇哇大哭起来。
她越哭越厉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疯狂咳嗽起来。
“咳咳咳！……”
蔡文姬咳出一口海水，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回忆里香甜的红薯味消散，只剩下海水的咸涩。
她觉得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抬头就对上了一双不悦的蓝色眸子。
09
“小鬼，你一个人就敢来海边玩吗？”
蓝色眸子的主人看她醒了，有些无奈地问。
蔡文姬看着他的鱼鳍耳愣了很久，再往下看到他赤裸的上半身，脸红的同时又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还在梦境中，不然怎么冬天还有人不穿衣服。
“小鬼，你清醒过来了吗？”
“我我我……”蔡文姬这才注意到自己是被他抱在怀中，她刚想起身，环顾四周，发现周围都是海，发现他们其实在一块海里的礁石上，而且她坐的地方居然是一条鱼尾！是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鱼尾！
“我是死了吗，还是我傻了……”蔡文姬开始陷入了自我怀疑，但湿了的冬衣贴在身上的难受感还非常真切。
“后者可能性更大。”人鱼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在武都市的海边……”蔡文姬弱弱回答，刚才的经历让她有些心颤。
“抱着。”人鱼将她抱起，让她圈住自己的脖子，跃入海中就快速游去。
蔡文姬自然不敢乱动，虽然身体有些发冷，但人鱼的怀抱让她觉得心安。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也变得轻松许多。
蔡文姬看着人鱼的脸庞，真挚道：“谢谢你救我。”
人鱼看着前方，听到声音瞥了她一眼，轻笑：“下次可注意点，不是每次都会有人来救你的，小鬼。”
“我才不是小鬼！我叫蔡琰，也可以叫我文姬。”蔡文姬嘟囔起来，“你也看着不是很大嘛！……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人鱼吧？就和《小美人鱼》画册里的一样！海底也有城堡吗？有女巫吗？你还没有成年吧？没有成年的人鱼不是不可以出海面的吗？”
“够了，小鬼！”人鱼忍无可忍，“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只允许你问一个。”
“啊，真小气。那就……你叫什么名字呀？”蔡文姬想了想，选了这个问题。
人鱼看着她，最后还是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澜。”
10
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海面上涌动着梦幻的水雾。
夜的寂寥被欢笑声打破，剩下的是短暂的欢愉。
“小鬼，你每天晚上跑出来，不怕被别人发现吗？”澜坐在沙滩上，让潮水一遍又一遍湿润自己的鱼尾。
“不会的！”蔡文姬的笑容甜得像海底最鲜艳的红珊瑚，“我可是很厉害的！”
澜带着隐隐的笑意，问：“你上次一身湿回家，你家里人还让你来海边玩？”
蔡文姬坐到他身边，也脱了鞋把脚陷进沙子里：“我说我不小心被海水打湿了，没说自己掉海里去了……”
“说谎可不好。”澜轻轻揉了揉蔡文姬的小脑袋，却发现后者的兴致反而更低落了，“怎么了？”
“寒假要过去了。”蔡文姬的大眼睛里一下就蒙上水雾，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澜，“学校在远一些的地方，不会经常来孟德博士的实验室这里。”
澜低头看着小小的蔡文姬，突然笑了出来，眼里带着宠溺。他抬手又揉了揉蔡文姬的小脑袋，说：“见过人鱼的舞蹈吗？”
蔡文姬的注意力被他成功转移，歪着头看着澜一甩鱼尾跃入海中。
澜灵活地在海中游动，又跃出海面，皎洁的月光照耀在他的身上，洒落的水珠宛若一个个美丽的梦境。美丽的身形在海水中若隐若现，勾勒出了比蔡文姬所能想象的一些美好事物还要惊艳的诗篇。
最后，澜趴在一块礁石上，拿出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取来的海螺递给她：“里面有我们的一切回忆，你把它放在耳边就能听到。”
“听到回忆吗？”蔡文姬欣喜又小心地接过，好似得到了无价之物。她将海螺放到耳边，一幕幕属于他们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澜支着脑袋看着她，允诺道：“你要见我就吹响它，我一定来见你。”
那时的蔡文姬尚年幼，或许不懂什么叫誓言。但澜的话却沁到了她的心里。那一瞬间，天上的明月和眼前的澜映入她的眼中，成了属于她的浩瀚星海。
11
蔡文姬拿着海螺愣在原地，所有的回忆如潮水涌入，太多的画面甚至让她招架不住。
“……为什么？”她颤抖着，几欲跌倒。
典韦赶紧上前把她扶住。
“为什么？！”蔡文姬抓住了典韦的手臂，“我想起来了！我……我想起来了，可是，可是后来，后来的记忆呢？”
典韦不敢看她，眼神躲闪，似一汪深潭，藏着那些谁都触及不到的秘密。
“阿典你告诉我啊！”蔡文姬几乎是哭着喊道，“那他现在为什么被抓了？！那时候我才多大，是三年前！三年前……他被抓了三年？！”
蔡文姬语无伦次起来，这样的现实几乎让她要崩溃。
“曹博士早就发现了他，在你每次出去的时候。”典韦犹豫许久，才道，“他趁你不注意偷了你的海螺，设下陷阱，叫出人鱼，抓住了他。”
典韦的语气很沉，却好像盛满了压制成灰的愤怒：“你正好赶来，阻止曹博士。曹博士就把你的所有记忆清除了，我当时赶到的时候，已经执行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把它偷出来。”
典韦指了指蔡文姬手中的海螺，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可是，从那以后你就会害怕海，你以前明明是那么喜欢的……曹博士却说只是副作用！副作用，就是让人恐惧自己喜欢的事物吗？”
蔡文姬眼眶中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滴落到手中的海螺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甚至没有听清典韦后面的话，只是喃喃着：“他救了我，却因为我被关了三年……在那个玻璃罐里，关了三年，三年……”
典韦沉默地看着她，因为他明白，如今他的知情与纵容也成了曹博士做下这些错事的共犯。
良久，他摸上蔡文姬的脑袋，坚定地说：“我去帮他。”
12
又是这条长长的走廊，这次不再是蔡文姬一人独行。她背着一个小小的包，里面放着那个珍贵的海螺。她跟在典韦的身后，典韦则用推车推着一个巨大的方型鱼缸，里面装满了海水。
随着推车的颠簸，里面的水洒出许多，打湿了地面。
蔡文姬轻轻询问：“我们会被孟德博士发现吗？”
典韦不作声，加快了脚步。即使现在没被发现，最后还是会被知道的。因为在曹博士眼里，只有典韦知道人鱼关在哪里。他悄悄瞥了眼身后的人，心里总觉不踏实。
他本想一个人完成这些事，也算是他自己的赎罪。但无奈小女孩一定要跟着，在那双纯粹如绿宝石的大眼睛的哀求下，他无从抵抗。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蔡文姬时，看着她胆怯地拽着曹博士白大褂的衣角，小心谨慎地打量着自己，那时自己的心境并没有发生改变。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女孩只是曹博士用来立好自己优秀人设的一个牺牲品。
他自己也不过是为曹博士作恶的手下之一，又有何权力去同情他人？
直到那小女孩用着最无邪的笑容感染着周围的每个人，那样的天真烂漫与纯粹，仿佛把他净化了。看着小女孩喜悦的表情，他可以将自己帮曹博士做的一切伤天害理的事情抛之脑后。
所以，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小女孩继续快乐下去。
“阿典……”蔡文姬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定会很讨厌我吧？这一切都怪我。”
典韦没有作答，只是推开了最后的那扇门。
门后培育装置里的人鱼微微睁开眼，在看到他身后的蔡文姬时，猛地瞪大了眼。
13
呼吸机的存在让他难以说出一句话，澜尽可能地想挣脱身上的禁锢，锁链和铁球铮铮作响，他却不能摆脱分毫。
蔡文姬跑过去趴在玻璃罐上，满眼泪水，她看着澜痛苦的样子，颤抖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连说了无数个“对不起”，眼泪都流进自己的嘴巴里，却不知从何解释。
人鱼听了她的话渐渐平静了下来，营养液里漂浮着的棕发变得柔软温和。他微微向下沉了沉，对着哭泣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来救你出去！一定救你出去！”蔡文姬攥紧了拳头，看向一旁的仪器。
典韦也看着仪器，回忆着曹博士是怎么操作这台设备的。
“电击、窒息、毒液……”蔡文姬不可思议地读出设备上的文字，她捂住了嘴，不敢置信澜究竟在这小小的玻璃罐里经历了什么！
典韦无暇顾及蔡文姬的震撼，确定了几个按键后操作起来。
培育装置里的营养液慢慢被抽去，呼吸器也随之掉落，玻璃罐从下往上打开。没了液体支撑身体的澜一下跌坐在底部，蔡文姬惊呼着跑了过去。
“对不起！……”她又开始胡乱道歉，她伸出手想去解开那禁锢着他身体的铁链，却不能动其分毫。
“不怪你。”澜轻轻吐出三个字，他的眼神里除了淡漠，也带着些重逢的喜悦。即使这喜悦淡得没人能看出来。
其实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依旧身处梦境之中。
“我来。”典韦不知从哪拿来一块机械键盘，他拉起蔡文姬，把键盘对着澜鱼尾上的锁链狠狠砸了下去。
“小心别伤到他！”在蔡文姬心惊胆战的注视下，键盘上的按键四溅，锁链却也随着典韦的一下下砸击断裂开来。
尾巴得到自由的澜不可自抑地活动了一下，这样久违的感觉让他有些陌生。他背对着典韦，抬了抬手臂说：“没事，这里也砸开吧。”
典韦却开始为难起来，他有些无从下手。蔡文姬看出典韦的迟疑，她跑到澜身前，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抱着你吗？这样可以支撑一下。”
澜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得了应允的蔡文姬，心却有些小鹿乱撞的感觉。她试探地伸出了手，看澜的身子向她倾倒了些许，她才大胆地抱住了澜。
14
澜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营养液，粘腻的感觉却没有让她感到丝毫不适。她感受到了澜跳跃的心脏，面红耳赤的同时眼泪又止不住地掉落。
眼泪随着她的脸颊滴落到澜线条分明的背上，顺流而下。
“准备好。”典韦闷沉说道，举起手里已经变形的键盘，对准了澜手臂上的锁链砸下。
铛！铛！铛！
一声又一声，蔡文姬看着锁链渐渐断裂，却觉得这键盘像敲击在她的心脏上。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她亲手封锁了澜的自由。
当锁链彻底掉落，蔡文姬也早已泣不成声。
双手得到自由的澜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些锁链的印子，深吸了一口气后陷入了沉默。囚禁于培养装置的三年里，他产生了无数的情绪。或绝望，或愤怒，甚至后悔当初自己的好心。
他幻想着自己得到自由的那天，一定早已被仇恨淹没。但事实上，在他看到了少女的眼泪时，那一切情绪就这么轻轻地散开了。仿若海上的旅人咒骂着无常的天气，但见到朝阳之时，也依旧怀着希望之心。
所以，他又伸出手环抱住了还在抱着他抽泣的少女，安慰：“我知道，不会是你想伤害我的。”
听了这话的蔡文姬却哭得更大声了。
在澜有些无措的时候，典韦推来鱼缸说：“先出去，其他事以后再说。”
听到了典韦的话，蔡文姬才放开了澜。澜没有多说，在典韦和蔡文姬的帮助下进了鱼缸。
重新感受到海水的澜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他在这鱼缸里不断游动翻滚，一时水滴四溅。
典韦找来一块黑布盖上了鱼缸：“只能掩耳盗铃一会儿了。”
他推起鱼缸，蔡文姬则像一开始一样跟在他身后。
蔡文姬看着脚下的路，从没觉得如此漫长过。她多希望推门而出的就是大海，这样澜就可以一下跃入海中，再次拥有自己的自由。
15
当澜从海面跃出，阳光照射在他漂亮的身体上时，蔡文姬还是再一次被惊艳到了。
回忆中月光下的澜与此时的澜重叠，是跨越了三年的不可见，是自由与救赎的交织曲。
典韦安静地看着蔡文姬眼中闪烁的光，心里也变得柔和起来。
“在那边！给我抓住他们！”
远处的一声愤怒指令打破了这短暂的和平，蔡文姬猛地回头就看到孟德博士带着许多人气势汹汹赶来。
“你快走！”蔡文姬焦急地对澜说。
澜看着典韦护住的蔡文姬，犹豫起来：“你怎么办？”
“快走呀！孟德博士一定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澜皱着眉，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蔡文姬的话在他耳中更像是自欺欺人。他来回游动在海面上迟迟不走，纠结又担忧的心情一眼可见。
“走吧！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蔡文姬向当初一样给了他一个璀璨的笑容，眼中的坚定宛若初升之阳。
“记得，用海螺呼唤我，只要是你呼唤我，我一定会来。”澜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游入大海。
蔡文姬看着澜消失在海水中，心下舒出一口气。
孟德博士慢慢走近，看着澜离开，不怒反笑，他沉沉叫了一声：“蔡琰。”
典韦挡在蔡文姬面前，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孟德博士冷哼一声，眼里的光深不可测：“我知道是你拿走了海螺。现在这一切，你满意了吗？”
典韦仍不动声色。
蔡文姬则抱紧了自己的背包，因用力过度，指节都有些发白。她觉得此时的孟德博士很可怕，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蔡琰。”孟德博士慢慢蹲下身，看向典韦身后的她，“听话，把海螺给我。”
蔡文姬退后了一步，表明拒绝。
“呵呵。”孟德博士笑着又站起身，他对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们得了指令，迅速将典韦和蔡文姬拦在中间。
退无可退。
16
“阿典！阿典！”典韦被几个人围住难以脱身，蔡文姬惊慌失措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孟德博士。
典韦的怒吼从面具下发出，他撞倒几个人，却有更多的人向他扑来。
“蔡琰，听话，你只要把海螺给我，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孟德博士的语气极为轻松，好似只在闲聊今天天气如何。
他看蔡文姬仍是拒绝，伸出手就去拽她的背包。拉扯之间，海螺滑落出来。
“拿海螺！”
“不要！”
面对着无数只伸来的手，蔡文姬顺势倒下将海螺抱到胸口，拿起海螺对着最近的一块礁石狠狠地砸了过去。
啪！
精致漂亮的海螺应声碎裂，碎片纷纷掉落到沙滩上。
那些蔡文姬与澜的美好回忆和她与孟德博士的虚假亲情也似乎就此破碎。
所有人都因此愣在了原地。
唯有蔡文姬笑了起来，她看向自己曾最敬爱的孟德博士含泪道：“这样，你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17
冰冷的仪器禁锢了她的四肢，蔡文姬徒劳地挣扎起来。
这样的现状勾起了一切遗忘了的往事，恐惧再一次席卷了她的全身。
“不要！不要这样！孟德博士！不可以！”她哭喊对着近在咫尺的孟德博士哭喊起来，“求求你！不要这样！”
她转头看向孟德博士身后的典韦，求助起来：“阿典！阿典！不要这样！我已经不能再见到他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关于他的记忆还删掉！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们！”
“你觉得你记着有什么好处？”孟德博士看着蔡文姬，但话里的矛头却直指身后的典韦，“你让她记起来的后果，就是这样。她失去了一个她最敬爱的人，失去了给她家的亲人。”
“没有！孟德博士，我发誓，我还是……”
“遗忘才是最好的办法，知道太多也是负担。”孟德博士打断了蔡文姬的话，“家人之间不可以有隔阂，那条人鱼本来就不应该出现。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孟德博士看向典韦，后者低着头不愿和任何人对视。
“你要给蔡琰一个最温暖、最完整的家才行。”孟德博士笑，“你已经做了那么多了，我相信你不会就这么功亏一篑的。就像上一次一样，你也妥协了。”
孟德博士走到设备旁，对蔡文姬笑：“蔡琰，好好睡一觉，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不要！不要！不……”
随着机器的运作，蔡文姬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她无神地对上了典韦的眼睛，淡淡地看到他流下的泪，只记得，恍惚有条蓝色的人鱼在海面上游动。
那样的场景美得如同一幅画。
最后，她所有的念头都消散了。
18
坐在礁石上的少女安静地翻阅着手中的《小美人鱼》画册，等待着什么。
她浅绿色的长发已经及腰，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干净姣好的脸蛋还带着些许稚嫩，修长的身材却已初见雏形。
突然一阵水花打湿了她的裙摆，一条蓝色的人鱼从一旁浮出，湿漉漉地趴在礁石的一边。
澜甩了甩自己的头发，静静地看了蔡文姬许久。
他太久没见到她，甚至怀疑她把自己忘记了。这次的重逢让他想到了那次实验室里的重逢，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全然都是思念与期待。当他在海底听到了久违的海螺声，他从未如此欣喜过。
所有的情绪被他隐隐掩去，他笑着对蔡文姬打招呼：“小鬼，好久不见。你都这么大了啊。”
“不要叫我小鬼啦！”蔡文姬“啪”的一声合上画册，对着澜轻轻“哼”了一声。
“我说，小鬼，”澜跃出海面，和她一样坐到礁石上，他一抬鱼尾，水珠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我都以为你把我忘了。也以为你出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微微收敛了眼里的担忧，改口道：“小鬼，怎么才想到我？”
蔡文姬想到前段时间的新闻，“曹孟德博士因非法研究逮捕归案”“慈善科学家不过是掩盖违法行为的遮羞布”，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又很快被她遮掩过去。
“因为，我想等我真正长大了，可以一个人生活了再找你。”蔡文姬一抬下巴，骄傲地说，“我很厉害吧！现在已经独居了哦，就在这附近，而且和孟德博士也没有再联系了。”
“昨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哦，现在我是真正的大人了！”蔡文姬眼中闪着光，尽是对未来的希冀。
她转头看向澜，欣喜问道：“以后，我也可以经常和你见面了，对吧？就像从前一样。”
澜笑起来，垂了垂眸，纤长的睫羽遮掩了宠溺，他认真地轻声回答：“嗯。我等你很久了。”
他偷偷瞟了一眼蔡文姬，发现后者正看着他。澜的脸微微一红，又默默地、试探性地伸出手触了触蔡文姬放在画册上的手。
蔡文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将自己的手翻过来。
下一秒，他们的手便紧紧握在了一起。
他们身后的包里，放着一只沾满胶水的海螺，一看就是一个不擅长手工的人修补的。
海螺的旁边是一张明信片，上面仅有几个笨拙的字迹，写着：
蔡琰，生日快乐。——典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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