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只记得那日的东风寒峭,鲜血顺着喉间的伤口沾湿了衣襟。他忘了自己最后的魔道之力带自己去了哪里,只听得海浪之声在耳畔涌来又离去。
生死的恍惚间,他好像抵达到了未来,或者说,回溯到了过去。
02
阴暗、潮湿、肮脏、冰冷。
所有的回忆被囚在了黑色的牢笼里,它们撕扯、怒吼,到最后奄奄一息沉寂下来,都得不到任何解脱。
现下,司马懿如同这些记忆一般,被沉重的锁链束缚于这间不足置床的黑色空间里动弹不得。喉间隐隐作疼,但和一开始被冷晖枪刺得几近可以灌风相比,现在的情况至少是得救了。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身上的锁链,只是轻咳几声,让喉间发出了几声难听的声音。那些声音在这空间里回荡,又消散。
脑子里依旧是一片混沌,他累得难以整理思绪。
只知道自己是被救了。
或许吧。
或许是被救了。
可是,谁又会来救他?
昏昏沉沉之间,他感觉有光出现在他眼前。
那光璀璨,直直照亮了他的头发,渲染了每一条黑暗的细缝。
03
极北之地的圣山之巅,万物的时间似乎在此终结。
司马懿立于此地,雪在他的脚下安眠。
极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心情也似乎沉静下来。在此刻,那些痛苦不再如梦魇般辗转,如同棉絮入了水面一般,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仰望那些绚烂的极光,唇角微微上扬。
仿佛此刻得了神的眷恋。
04
因为他背缚双手,身体呈跪姿,所以不得不抬头去看那光源为何。
身体的虚弱让视力本就受损的他更是雪上加霜,但眼前耀眼的蓝光似乎辉映了他的蓝色眼眸,一切诡异地明亮起来。
他看清了眼前人。
少女坐在那盏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她面色有些冷酷,勾了勾唇后鼻腔出发了一声冷哼。
司马懿自然是知道此刻自己的狼狈模样被她尽收眼底,也隐隐清楚了为何自己的伤被治愈得还算到位。他没再对上大乔的视线,淡漠地垂下了头。
“重逢应该是开心的事。”大乔没有顺他的意,从灯上跳下,蹲到他面前,强行对上他的视线。
尽在咫尺的距离,让司马懿清晰地看清了逼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恨,带着寒,带着质问与愤怒。
但他又同样看清,眼前的少女身形模样出挑,面容亦是精致俊俏,眼里的那抹蓝纯净如宝石。
宝石中,是他的模样。
05
午后,司马懿耐心地用干布头慢慢地擦拭着大乔刚洗好的头发,又用梳子一缕一缕将它们梳顺。
阳光从窗台跃入,暖暖地照在他们的身上。
尚年幼的大乔坐在椅子上,把铜镜在手里翻来覆去,最后满意地看着司马懿将一个新买的头饰夹在了她的头发上。
她抬头,看向司马懿,眼中尽是喜悦。
司马懿看她心悦于这发饰,微笑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下一秒,少女却发现了新大陆般道:“我们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
似是为了证明,大乔瞪大了如湛蓝的天空般的眼睛,笑着看他。
那眼里除了惊喜,便是,他的模样。
06
时光重叠,他们于此刻重逢。
宝石之色依旧夺目,只是时过境迁,情感沉淀,所有的一切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司马懿没有说话,两个人的呼吸声都轻轻浅浅,淡得几乎听不见。
终于,这诡异的寂静被大乔打破,她拽住了司马懿带血的衣襟,迫使其对上视线,质问:“为什么要那么做?”
司马懿的眉微微一挑,沉默过后,不知以何种语气回应:“什么?”
他捡起那些细细碎碎的回忆,竟是不知道她在询问哪一件事。他做过的事太多了,错的也太多了。
大乔微微一愣,但很快,那些负面情绪更汹涌地袭来:“为什么离开稷下,为什么要跟随魏都,为什么要那么对伯符,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她的语气从平缓到激动,最后又变得迷茫。攥着衣领的手不由间滑落,情绪发泄后,气氛又尴尬起来。
司马懿浅笑起来,想了会儿。最后,他舒出一口气,淡漠道:“忘了曾经的约定吧。”
“忘?”大乔重复了一下这个字,接着不可自抑地笑起来,“你当初便是这么说的,我以为的忘只是你离开我的世界。但是事实上,你没有离开,你后来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在折磨我?”
大乔摸上他被缚的手臂,那手臂黑如冷铁,冷如寒冰,邪恶力量侵蚀入骨,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
“我知道,你在稷下因为它们有多痛苦。”大乔引来自己的灯,法阵在他们身下显开,“我也总想找一些方法帮助你。”
话音刚落,司马懿感觉到一股力量包裹住了他的身体,所有的一切慢慢苏醒过来。大乔的手依旧覆在他的手臂上,那边也如这法阵给予的感觉一般,温暖如阳。
在他几欲要在这舒适中昏睡过去时,大乔的手一挥,突如其来的潮水将他整个冲醒。
潮水来得太急,他又被缚于锁链上,不得分毫逃脱。锁链被水打得哗啦作响,接着水珠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司马懿微微甩了甩头发,水滴从他的发间、鼻尖滴落,却没有作任何回应。
好像大乔这么对他,他也无所谓。
“它们是你的梦魇!你也是我的梦魇!”大乔站起身,语气里透着决绝,“我曾经把你当成我的救赎,而你却带我去了另一个深渊。”
司马懿轻笑了一声。
“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也不会放过你。我等着你愿意开口解释的那一天。”
大乔扔下这句话离去,留他一人湿漉漉地继续待在这地牢里。
“解释么?……”司马懿碎碎念起来。
她还想听自己解释?
是的,他是有理由的。可是,那又如何?
所有的一切难道可以因为他的理由而发生改变么?
或许一开始并不是十分清醒,但他也并不是什么傻子。大乔对他肯定有恨,但也有其他的情愫。
那些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就好像他当初誓要收养她到稷下去的理由是“我就想这么做”一般。
没有任何道理,但它就是存在。
那些情愫更像是他曾许诺的约定,像是让他夜夜辗转难眠的邪恶之力。成了枷锁,缚在他身上,他摆脱不得。
大乔亦是如此。
就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恶,大乔却一定要他给出一个“善”的解释。
可是,他怎么给?
他给了大乔解释,“孰是孰非”的问题、将来该如何的选择也会同时抛给她。
他不能这么做。
所有的一切,他该自己承担。
就像他当初毅然决然离开稷下一般。
他恍惚想到当时大乔忍着哭腔说他变了。
可他自己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没有改变。
07
江郡的茶馆依旧热闹,大乔坐在窗边,看着海上的落日出了神。
夕阳如血,映照了整片天空和海域。船只收帆入港,江郡的人们在海边说笑着属于自己的今日丰收。
“想什么呢?”
孙策的话在耳边响起,大乔吓了一跳,指尖碰到热茶的杯壁,不由缩回了手。
“没事吧?我吓到你了!”孙策握起她的手摩挲起指尖,满是歉意地解释起来,“我刚唤你好几遍,你没有理我,我才近一些……”
“没事。”大乔看他额前的碎发被打湿,软软地靠在发带上,轻笑着用手将它们抚到一边。
孙策道:“益城的军师好像要来了,很快就到。”
大乔本想问“为何”,但还是自己想清楚了缘由,只是道一声:“好。”
“益城、江郡都已经在找了,我想应该是可以找到他的。”孙策给自己斟了杯茶,如是说道。
他看大乔没有接话,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是不是这点小事都没办好,也挺说不过去的。”
“不是什么小事,当初找你,也是没有任何音讯。这个世界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藏得下。”大乔勉强淡笑着勾了勾唇,刚想安慰几句,就看到益城军师走进了隔间。
“诸葛军师!”孙策热情地站起,将茶杯摆放好,也给诸葛亮斟了一杯。
“多谢。”益城军师扇着扇子坐下,余光瞥见大乔出神的模样又笑起来,“我也不多言,就说这次来想知道一些关于魏都军师的消息。毕竟,很多人都想知道。”
他问的是孙策,眼神却看向了大乔。
孙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已经下令下去了,有消息了我也会说的。毕竟江郡的人也在关注这件事。”
这在诸葛的意料之中,他笑着点了点头,转而对大乔道:“茶已凉,何不饮?”
“今日倒没有什么品茶的念头。”大乔看着自己茶杯中飘起的一片茶叶,淡笑了一下。
“确是如此。纵使是好茶,也得品茶人有心才是。有心的话,任何事都可迎刃而解。”诸葛站起了身,“亮今日也需早日归去,待到你们都得空闲,定要来益城的老桃树下,好好品茶一番才是。”
“麻烦军师亲自来这一趟了,其实这些小事也不需……”
“诶,这可不能算小事……”
孙策和诸葛亮的对话仍在继续,大乔却听出诸葛的言外之意。她苦笑了一下,将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苦涩之味在舌尖漫延,不得一丝甘甜。
恍惚间,她又觉得自己身上有司马懿的影子。为了一些不可道明的原因,做出一些令所有人都难以理解的事。
不顾大局,不明是非。
“看!”孙策红着脸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对镯子,那镯子闪着诱人的光泽,一看就是好玉所制,“上次去集市,看你多看了这镯子几眼,这次得空我就去买下来了。”
“……谢谢。”大乔接过,镯子上还带着孙策的体温。
她不曾想过,自己仅仅多看了几眼,甚至这件小事自己都忘了,孙策却还记得。
孙策更是涨红了脸:“哪需要和我道谢!……我就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可我愚笨,也没有其他办法。”
“伯符,如果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我的意思是,即使我知道那是错的,我也去做了……”
“无论任何事,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会觉得你有错。”孙策难得打断了大乔的话,坚定道,“比起什么对错,我更希望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大乔怔怔愣在原地,眼中闪着光。
08
她唤来的潮水一遍又一遍打湿了司马懿,冰冷刺骨。
她将他治好,又打伤,反反复复。
可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嘲讽,怎么骂,司马懿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任由她发泄一般。
司马懿疲惫地被铁链拖曳着,他身上没一处是干的,整个人好像在海水里泡了几万年一般。可他并不觉得大乔对他的方式有多残忍。在和邪恶力量抗争时,他的这副身躯经历了不堪回首的折磨。
现在的这种惩罚甚至算不上惩罚。
何况,是大乔这么对他。
他更是没有什么好反抗的。
终于,大乔放弃了,颤着声音最后问了一遍:“……为什么?”
司马懿淡笑,沉默许久才抬起头,反问道:“你救我,把我藏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紧接着的,又是沉寂。
他们看着对方,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好像当初一般,只是位置互换了。
两人同样颜色的眼眸里,都是对方的样子。
09
海浪之声将他唤醒。
他迷茫地撑着身子勉强坐起,看到海边的旭日初升。
光照在他湿透了的身上。
所有的曾经、现在、未来,都恍若梦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