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庭院内。
长着兔耳的舞姬抱着那把精致的油纸伞,激动得恨不得原地转几个圈。
随着火红的枫叶散落,她掷出的伞在空中绽开。舞姬在下起舞,几个完美的动作后,油纸伞稳稳当当落在了她的手中。
有一片枫叶因为她舞起的气流而飘落到少年眼前的棋盘上,少年微微蹙眉,似乎这片枫叶打乱了他的思绪。
“阿离……”弈星咬了咬唇,轻轻捻起枫叶放到身边的一小堆枫叶上,终于忍不住出声,“何故如此激动?”
被唤作“阿离”的女子抱着伞坐到少年的对面,精致脸蛋上的红晕甚至比那枫叶更娇几分,长长的柔软兔耳随着说话一颤一颤:“阿弈!你可知三分之地的舞姬貂蝉?那可真是一舞倾城再舞倾国呀!”
“未曾听说过。”弈星摩挲着夹在指尖的圆润白子,思索着下一步该置于何处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要叫我‘阿弈’。”
“那叫什么?小星星?”公孙离没有被他的回复消散气氛,还是打趣起来。
弈星轻叹一声,落下了一子。
“千灯的表演,貂蝉也要来。”阿离撑着自己的下巴,眉眼弯起,笑颜如同庭中明艳的枫叶,“阿离会和她一起表演。”
弈星轻轻“嗯”了一声,又执起黑子,踌躇起来。
“和崇拜的偶像共舞——仿佛做梦!”舞姬的兔耳又微微颤抖起来,她忽地站起,又一次掷出油纸伞,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舞蹈。
其实这舞在弈星眼中,已经够完美了。
待她再一次收下伞,收起的红橙色油纸伞在她怀中乖巧得像个安睡的孩子,期待地问:“阿弈,你会去看吗?”
“方士也会去的!”看弈星刚想拒绝,阿离又急忙补充道。
师父……吗?
弈星愣了愣,又收回思绪,终于将手中的黑子落入棋盘。
“好。”
02
牡丹方士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内翩翩起舞的仕女以及满朝举杯欢庆的官宦,最后又把眼神清清冷冷地落到他对座的少年身上。
“未曾想到,你也会来此。”明世隐异色的瞳中闪着不明所以的笑意,又执起一子落到面前的棋盘上。
大抵是殿内的烛光太过明亮,少年的脸被照得有些红。他思索着下一步棋的走法,又轻声回应:“师父,也在此。”
明世隐淡笑起来,有意无意提起:“听闻三分之地的舞姬今日会和阿离一起给女帝献舞,倒是可以欣赏一下。”
“嗯。”弈星倒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思索着看着棋盘。
眼前棋盘上的随着乐师奏出的乐曲一起推向高潮,那乐曲又戛然而止。
“来了。”明世隐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了弈星的思绪,他莫名地抬起头,顺着师父的视线看向殿内偌大的舞台上。
高台处传来琵琶之声。
弈星听出来了,这是属于玉环的琵琶声。
琵琶之声如同颗颗明珠乍然落下,洒入玉盘;又仿佛是现在秋日里的细雨,带着些许寒意穿透人心。婉转、幽明,带着玉环独有的哀思。
乐曲的响起,阿离的油纸伞悄然在她手中推出,带着锋芒的剑气绽开在台上,阿离跃到台中熟练收回了伞。随着油纸伞的掷出,阿离优美的舞姿如同最亮丽的枫叶般,惊羡了所有台下的人。
执棋少年却对这一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刚准备回神继续和师父对弈,却见台上又多了一位女子。
异域的轻纱披在女子皎洁的身躯上,将曼妙的身姿衬托得淋漓尽致。白色的衣带在纤细的藕臂上缠绵,飘然而高冷,遗世独立的气质宛若天成。
红莲绽开在她的脚下,配合着阿离的动作舞起。女子每舞一步,都带着异域的奇妙花瓣,似乎整个大殿都被她的花香所沉醉。
异域舞姬的倾城之舞让少年失了神,他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刚转过来时候的蹙眉思考。许久,才缓缓舒然。
少年的师父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一幕,本准备轻咳唤回少年的思绪,却又似不舍这稀罕的一幕。牡丹方士只是轻笑,瞳中闪着旁人读不懂的光。
琵琶声越行越远,曲终收拨,若泠泠之雨得以天晴。台上偌大红莲也随之消散,油纸伞也回到了阿离手中。
“好!”殿内的人都不由称赞起来。
有人似乎还未缓过来。
弈星提着棋子的手,悄然碰到了正燃烧的红烛,惊觉之间棋子从指间滑落。
润玉做的棋子在棋盘上打转几圈,落在了一个不该落的地方。
明世隐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道:“落子无悔。”
弈星的脸庞倏忽便被红烛染上一片。
03
“阿弈——”远处的兔耳舞姬见到他便挥起了手。
弈星在路人有些诧异的眼光中有些红了脸,默默地快步走到公孙离身边。到了跟前,才发现阿离此时还挽着那位异域舞姬的手。
异域舞姬还是那身妖娆美艳的白纱,紫色的瞳中闪着妩媚的光,若有若无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貂蝉姐姐,这是阿弈……哦!是弈星。”阿离热情地介绍道,“阿弈,这就是阿离超崇拜的偶像!来自三分之地的舞姬,貂蝉。”
貂蝉笑起来,眸中似沁着长安街上最好酒铺里的酒:“妾身听说过,这位就是他们说的天才棋士吧?还打败了来自扶桑最强的棋士。”
“是呀是呀。”阿离点着头,兔耳也随之颤着。
弈星轻轻看了一眼异域舞姬,又很快移开眼神,看向阿离:“阿离,师父让你早些回去。”
“啊……”阿离咬了咬唇,有些委屈,但还是松开了挽着貂蝉的手,“那,貂蝉姐姐,阿离得先回去了呀。过几日再来找你!”
“好。”异域舞姬依旧是那副完美的笑颜,“那妾身这几日,便等阿离妹妹带妾身游玩这长安城。”
公孙离的兔耳耷拉下来,抱着伞,还是不舍地一步三回头随着弈星回去了。
04
眼前是一桌一看就毫无食欲的菜肴。
乐者杨玉环和牡丹方士细品着宫中送来的上好绿茶,迟迟没有动筷。
弈星却是在阿离期待的目光中自顾自夹着菜肴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俺回来了!”
院门突然被打开,刚完成任务的裴擒虎大大咧咧闯入坐下。他毫不客气地坐下,饿极了的他迫不及待动起筷来。
他刚送入一些食物,嚼了两下,还带着细汗的脸上表情突然一变,梗着脖子将口中物咽下去,牛饮般吞了几口茶,缓过来了才道:“哇——堪比老姐的黑暗料理,拿俺试毒吗?!”
“你!……”主厨阿离刚竖起不久的兔耳再一次耷拉下来,她看了看还在慢慢吃着的弈星,又来了信心,“哪有,你看阿弈还在吃的!”
“他就是个对弈胜负心强烈的家伙,对其他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虎子嘟囔一句,拿起了一旁看着还行的白馒头咬了几口。
“喂,俺说,”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干巴巴的馒头,瞅向了一旁还在品茶的牡丹方士,“不找个正经的厨子吗?”
明世隐的异瞳轻轻瞥了他一眼,虎的气势瞬间垮了下去,他又和着茶咽下几口食物轻轻嘟囔道:“连个厨子都没有,真是个冷漠的组织……”
牡丹方士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将茶杯放到桌上,他清了清嗓,看着还在用膳的少年,欲言又止。
感觉到师父的目光,少年默默停了下来,清澈的眸子看向明世隐。
明世隐那冰凉的灰黑色眼眸中竟软了几分,他道:“无妨,这次的任务与你无关。”
少年点点头,却没有再动筷。
简明地交代了此次的任务,在无人提议后,牡丹方士便起身离开,徒留四人在他浓郁的牡丹花芬芳下面面相觑。
“啊——”阿离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哇——”虎被吓了一跳,随意扎起的发辫都不由甩了甩,“你吓俺做什么?”
公孙离的兔耳耷拉下来:“那阿离岂不是不能陪貂蝉姐姐了?!她还在等阿离的!”
“那个异域的绝世舞姬?”裴擒虎想了想,问。
阿离委屈地点了点头:“她说她想看看这长安城的,要阿离为她引路。”
“可以让星陪她去。”杨玉环抱起琵琶,轻轻一拨,提议道。
弈星刚想说话,看到阿离棕色眼眸中的乞求,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默默点了点头。
05
长安街上熙熙攘攘,夜幕将近,家家户户点起明灯。
烟火在无垠苍穹上绽放,宛若这盛世。
异域舞姬在一家小铺前停留,纤纤玉指抚上杆上的小物件,细细打量起来。那略带好奇的神色为她的倾世容颜更添了俏皮与灵动。
那小贩有些看痴了,忘了如何叫卖。
“阿弈,你看这是什么?”她问着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弈星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小贩倏忽回过神来:“姑娘,这是从三分之地引进的挂饰,其他铺儿可没有这玩意!你看要不要买一个,我可以给你便宜些。”
貂蝉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少年,掩唇轻笑起来:“不用了,谢谢。”
“诶,姑娘……”小贩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那绝美女子便带着身后的少年离开了。
那少年似乎有些眼熟?小贩这才想起来似乎是大名鼎鼎牡丹方士的徒弟,长安城有名的年轻天才棋士。
弈星跟在舞姬身后穿梭于人群中,他只是微微低着头,有时会闻到舞姬身上的花香。
“是妾身为阿弈引路,还是阿弈为妾身引路呢?”貂蝉轻笑起来,媚紫色的眼眸弯起都似乎带着醉人的花香。
少年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道:“是弈星引路。”
“为谁呢?”
弈星咬了咬唇,思索不出该如何称呼她。而后他听到了貂蝉的轻笑声:“那阿弈便为妾身引路吧。”
少年点点头,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貂蝉的面前,看了看天上的皎月,道:“千灯会要开始了,可以先去桥边放河灯。”
话毕他便静静等着貂蝉的回答。
“那便走吧。”舞姬笑起来。
弈星不由在心里舒出一口气,没再多想便往目的地行去。
一路上总有行人打量着样貌出众的两人,弈星还是淡淡的模样往前走着,貂蝉却是笑着回应那些投来各种目光的人。
“这是弈星吧?”一个妇人笑着走来,一把把怀里包好的糯米糖塞到了弈星的怀里,又笑着离开。
弈星捏着糖包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有一个妇人迎面走来,将包好的年糕塞到了他的怀里,又像上一个妇人一样笑着走开。
接着又有几个妇人,都以差不多的形式给少年塞了东西。
等到了桥边,弈星的怀里就几乎塞满了食物。
“看不出来,阿弈还是很受欢迎啊。”舞姬打趣起来。
“受欢迎?”弈星不明白。
貂蝉微微愣了愣,眼中的诧异又很快被笑意驱赶:“是呀,她们给阿弈送东西,都是因为喜欢阿弈啊。”
“喜欢……?”弈星低头看着怀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出了神。
每次他出来几乎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他并不明白妇人们这么做的原因。问了一次师父,师父也只是笑而不语。
当裴擒虎说他只有胜负欲时,师父却难得地接了虎的话:“情感囚入牢笼,剩下的,唯有胜负心。”
他并不明白师父为何说这话,只是回答:“会一直胜下去。”
而后,师父又笑了起来。
但师父的笑究竟为何,弈星却很难明白,就像他不明白师父的那句话一样。
异域舞姬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却明了了什么:“天才棋士,也要活着,不是吗?”
弈星微微一愣。
“卖河灯咯——”
远处小贩的叫卖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看到异域舞姬欢快地跑向了那小贩处。
黑夜之下,灯烛之中,她仿佛是一枚棋盘之上精致美妙的白子,带着独有的璀璨,破开那些迟迟不能解的僵局。